在步宴彻的记忆里,他与苏莺珠刚相识时,苏莺珠还会对着他灿烂地笑,连唤他“步小少爷”时,声音都清脆得如同鸟啼。
可自从她认识了步临衡,原本活泼明艳的姑娘就不再冲他笑了。
她在步临衡面前还是明艳又张扬的模样,和步临衡斗嘴永远生机勃勃,看向步临衡的时候连表情都生动鲜活。
可她对着步宴彻却一点点疏离下去,轻声细语,又或是垂眸浅笑,再没了半分从前与他相熟的模样。
步宴彻嫉妒得近乎发疯。
为什么他珍而重之如珠如宝捧在心尖的姑娘,就不肯给他半分机会。
明明是他先认识苏莺珠的,是他千方百计得来了和苏莺珠相识的机会,苏莺珠待他却越来越疏离淡漠。
步临衡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得来了苏莺珠十二分的关注。
偏偏步临衡,这个苏莺珠亲近的男子,根本就不喜欢苏莺珠。
步临衡方才那番话,哪里会是心上人被别人娶走该有的反应!
步宴彻本应高兴的,步临衡心中没有苏莺珠,就不会同他抢。但他扯了扯唇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步临衡没发现步宴彻的异常之处,他自顾自沉思着。
“不对啊,我记得步家族规不是不准娶世家女吗?怎么,小莺珠落魄了,所以掉出世家女行列了?哈,那我改天可得去奚落奚落她——”
步临衡的话在步宴彻凶戾目光的凝视下戛然而止。
“她没有落魄,从来也没有。”步宴彻一字一顿,似乎极力控制着想揍人的冲动。
步临衡赶紧附和了两句,“啪”的一下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假的假的,开玩笑。小莺珠即将做我侄媳妇了,我怎么能这么说,真是有罪。”
他说完,藏在扇子后的嘴角向下一撇,暗暗嘀咕了一声:“还没成婚,就已经开始护着她了。”
说着,他眼珠滴溜溜一转,余光蓦然瞥见一旁被血染得鲜红的绢纱。
“等等,反倒是你——”脑子里灵光乍现,步临衡仿佛被点醒了般,扇子遮挡下露出的一双眼立刻笑成了两弯月牙,“侄儿,你来真的?我听说昨晚步家家主发了好大一通火,还当众动了家法,把一个步家小郎君打得气息奄奄半死不活,哈,不会就是你吧?”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侄儿你真是勇气可嘉,步家百余年来的规矩,说破就破。不过想想也是,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步临衡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一句,随即收了严肃的神情,大笑起来。
步宴彻凤眼一压,警告地扫了他一眼,冷淡道:“不许笑。”
步临衡听见这话,反倒笑得更欢了,苍白的脸都红润了几分:“哈哈哈哈哈我的大侄儿,为了娶夫人,自己命都不要了?你信不信以后小莺珠嫁过来,我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她听,她也会跟着我一起笑啊?”
“不准告诉她!”
步宴彻这下像炸了毛的猫,猛地出声。
他几乎要恼羞成怒,眼看着步临衡笑容却越发肆意开怀,对突然开始在乎名誉的步宴彻发出一声长叹。
“你也算是栽进去了!”
他话锋一转,戏谑道:“不过大侄儿,你倒也不用这么紧张嘛!小莺珠似乎对你并不钟情,从前咱们几个遇见她,她见了你就没什么话。你一紧张,估计也说不出什么话。你俩若是真成了亲,洞房夜还不得相顾无言对坐到天明啊?”
步宴彻所有的恼怒情绪霎时烟消云散。
他怔怔瞧着眉开眼笑的步临衡,手指虚虚握着,使不上半分力,只觉得寒意顺着身体,一路渗进骨髓,连身后火烧火燎的痛感都被这阵冰冷掩盖吞没。
步临衡说得不对。
苏莺珠从前见了他,是会笑,会跟他说话的。没什么话,都是在认识了步临衡之后的事。为了步临衡,苏莺珠要与他避嫌。
苏莺珠不喜欢他。
苏莺珠喜欢的从来都是步临衡。
以至于他这一点可笑的满足,在步临衡面前本就是场笑话。
步临衡再怎么不识趣,也瞧得出来步宴彻情绪有些不对。他收起笑意,挥手打发人:“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快走快走,我晌午还约了人。”
步宴彻依旧是翻墙出去的,他刚跳下墙头,步无事就迎上来,颤颤巍巍地抓着自家主子,眼神四处闪躲:“九少爷,于公公已经走了,咱们现在没有理由正大光明地进国公府……”
步宴彻垂了眼,漫不经心道:“我去国公府做什么?她又不想看见我。”
步无事挠挠头,有些不懂,他惊奇地“啊”了一声:“不该啊。咱们这回可是救了苏姑娘,难不成苏姑娘还能如此狼心狗肺,这种时候还不愿意见您?”
步宴彻冷眼瞧着他,转了转手腕:“你说谁狼心狗肺?”
步无事见自家少爷开始活动手腕,顿时“嗷”的一声,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去,嘴上大叫:“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奴才只是假设啊!苏姑娘人美心善,是京城里最有良心的好姑娘——哎哟,少爷我错了!”
他这么往后一躲一退,险些撞上了后面的人。幸而步宴彻眼疾手快,伸手一拽,步无事就顺势被甩了过来,堪堪避过了这场相撞。
后面正巧经过的年轻姑娘也是惊得倒吸一口气,待她反应过来,赶紧连声道谢:“多谢公子相救。”
步无事慌忙溜过来赔不是,哪知他刚说了句“对不住”,姑娘登时就愣了愣,掀了帷帽看向两人,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步小将军?”
空气凝滞了一瞬,步无事瞪着眼,目光在弱柳扶风的小娘子和自家挺拔冷峻的九少爷之间转来转去,隐隐透着不可思议。
这是少爷惹的哪门子桃花?
气氛实在古怪,他只能讪讪一笑:“姑娘认识我们九少爷?”
年轻姑娘仿佛也惊觉这两人不认识自己,她慌忙解释道:“小将军和步大哥不认识我也很正常,我是闻家的二姑娘闻岁晚,是……闻云瑶的妹妹。”
闻云瑶,这个名字乍一听就格外耳熟。步宴彻思考了两秒,想起来了,这个是苏莺珠从前玩得极好的小姐妹。
步无事一听这话,也立马恍然大悟。他刷的一下,就露出笑来。
“原来是闻二姑娘啊!您瞧瞧我,真是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来您!”
闻家本不是什么显贵人家,闻云瑶和闻岁晚的父亲是当朝太医,德高望重,如今已经从太医院退了下来,赋闲在家。
只是步家从前觉得闻太医品行高洁,又出身清白,不是世家望族出身,也曾考虑过和闻家结亲,甚至还邀请姐妹俩去步府做客,可惜步宴彻全程无动于衷,完全没这个心思,结亲的事之后就也搁置不提。
闻家子嗣单薄,闻太医膝下只有这两姐妹,长女闻云瑶却早在三年前就远嫁到了楚州一带,千里之遥,恐怕再难相见。
步无事思及此,神色不免多了几分同情,他小心翼翼道:“我家少爷在外三年未归,自然是许久不曾见你们。不知闻大姑娘如今可好?”
谁知闻岁晚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像是苦涩,又像是释然:“不瞒步小将军说,我阿姐她……已经同她夫君和离了。”
这下,不止步无事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身后始终没什么表情的步宴彻都抬眼看她。
“闻大姑娘温婉贤良,亲和柔善,她那夫君未免也太没眼光,平白失去了这样好一个娘子!当真是太过分了!”步无事顿时义愤填膺,气得直跳脚。
步宴彻听不下去,重重扯了他一把,语气冷淡:“这是别人的家事。”
步无事这才闭了嘴。
闻岁晚倒是不介意地轻轻勾起一个笑,温婉地垂着头,神情哀戚:“我听说,阿姐向来和步小将军关系极好,不知等阿姐回来了以后,小将军可有空去开导开导她?”
“……”
始终神色淡漠的步宴彻蓦然被点了名,他皱眉看了闻岁晚一眼:“我?我去做什么?”
“阿姐一向钦佩步小将军,如今阿姐与那负心汉和离,正是伤心欲绝,终日郁郁不快。她前几日来信,就已到了京城附近,恐怕这两日就能抵京了。岁晚想着,若是能找来同阿姐从前就关系极好的人安慰她,也许阿姐能高兴些。”
什么破理由。
步宴彻扯了下薄薄的唇角,不是很能理解闻岁晚的思路。
他没回应,反倒话锋一转,问她:“你阿姐回来的事,告诉苏莺珠没有?”
“啊?”闻岁晚错愕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
步宴彻示意:“你看,卫国公府就在那边,你过去跟她说一声。”
“啊?那……小将军这是答应了去安慰阿姐吗?”闻岁晚被他的态度晃得始料未及,她见步宴彻总是往别的上扯,心里下意识一慌,但还是尽力拉回正题。
“我去什么去?”步宴彻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神色仍旧冷淡,“你阿姐又不是没有手帕交,我一个外男,会什么安慰?你阿姐又不是没有手帕交,找她们去。找我做什么,我又不娶她。”
闻岁晚霎时就眼眶一红,委屈得泪眼盈盈,一动也不动,只站在原地,抿着嘴,泫然欲泣地盯着他看。
步宴彻嗤笑一声,弯了下唇角,慵懒闲散地抱着臂往后墙上一靠,睨着闻岁晚点点头,眼里没有半点笑意:“行,看着是要跟我耗上了。小爷都不认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这种要求?”
“可您总该认识我阿姐。”闻岁晚红着眼圈,一脸倔强。
“我不认识。”步宴彻皱起眉,纠正她,“还有,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哪来的关系极好一说?你做梦梦到的?”
“您从前分明就是倾慕过阿姐,我有证据的。”闻岁晚大着胆子反驳,她眼里一片晶莹,几乎立刻就要掉下泪珠来,“您不能因为阿姐成过亲,就这么厌烦她,小将军您不能翻脸不认人,也不应该这会儿急着跟阿姐撇清关系。”
步宴彻唇角一挑,几乎被她气笑了。
这么荒唐的事,这个闻岁晚居然说还有证据?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所谓的“证据”。
“不是有证据吗?拿出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