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清脆飒沓,节奏有力,滚滚沙尘自两侧腾起,眼看着再往前冲个几百米,就要撞上金崔。
关键时刻,金崔吓得手脚冰凉,一步也迈不开,她待在原地,连头发丝都僵硬地竖着,整个人怔愣着一动不动,根本没办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儿飞奔过来。
更坏的是,苏莺珠一眼认出,驭马之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她逐出国公府的那位云家大公子。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苏莺珠主仆俩,懒怠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奸猾的阴笑,当即坐起身子,两眼精明地盯着前方,不仅不勒马,反倒抬手重重一扬鞭,对准马身猛地抽了下去!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气势越发暴烈,四蹄一扬,眼看着这个凶狠的阵势,定是要将金崔踏碎不可。
苏莺珠连唤了两声都没能唤回来惊惧不已的金崔。她见金崔根本不躲,立刻毫不犹豫地一把拽住小丫头衣袖,把人往身后一拉。
但也就是这么一拉,金崔是踉跄着被甩到了路边,苏莺珠却完全暴露在街道正中央!
苏莺珠敏捷地往后退,但她的步子哪里快得过马,马儿就像专门瞄准了她一般,携着干燥肃杀的风冲了过来。
尘土飞扬中,苏莺珠已经能听见它粗重的喘气声和云大公子快意的狞笑,眼看着马儿就要撞上来,狠狠从苏莺珠身上碾过!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哨。
马儿却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般,猛地一扬前蹄,昂起脑袋,对天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悠远的嘶鸣。
带起来的漫天风沙几乎落了苏莺珠一脸,但她也终于趁着这个空当,往后连退几步,径直逃到了街道旁侧,彻底避开了那匹马。
然而这下马背上驮着的人可就笑不出来了。马身这么往后一挫,云家大公子一个重心不稳,险些从上面直直摔了下去!
待他猛地一握缰绳,却又再次惊到了马,只见它收了前蹄往前一扑,速度更快地再次冲了出去,这下真如离弦的箭一般,任大公子怎样勒绳或大声咒骂,都无法撼动分毫。
只听“扑通”一声,远处升腾起一股雪白水柱,紧接着水花四溅,引发了一阵更大的动静。
苏莺珠这才轻轻捂了下心口,心有余悸地缓过劲来。
虚惊一场,但实在是惊险。但凡再晚一步,她真要被马撞飞或是踩死。
金崔在一边哇哇哭着,语无伦次地感谢着自家姑娘的救命之恩,苏莺珠精疲力尽地摆摆手,朝哨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没听错的话,那声呼哨就是从东南角一条直通西大街的横斜小巷里传出来的。
在她的印象里,会吹这种塞外草原盛行的驭马哨,还与她相识,敢为了救人挑起如此事端的,只会是一个人。
步宴彻。
苏莺珠抿起唇角,用力攥紧指尖。
可是他不应该在京中的,三年前他就离了京,上了战场,这三年间京城中没有他的任何音讯。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巷口,果然不见任何人影。整条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临近西大街的两条路交界处,笔直坐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干有两人合抱般粗,碧叶累累,枝梢茂密。
苏莺珠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树冠。
大槐树上静悄悄的,绿荫垂落,只有枝梢轻轻摇动,别的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她出现了幻觉。
苏莺珠垂眸,浅淡地弯了下唇角,笑自己痴心妄想。她转回身,原路返回,匆匆往金崔的方向走去。
然而下一秒,熟悉的清脆呼哨再次响起,身后传来轻盈的落地声。
自不见人影的树枝之间蓦然跳下个少年,他利落地一撩袍,几步追了上来。
苏莺珠知道,是他。
少年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她身侧,熟悉又陌生的干净气息靠了过来,苏莺珠垂了垂眼,蝶翼般的长睫晃了晃,这才侧过脸,望向他。
一身黑色暗金云纹的锦袍束得很紧,勾勒出少年挺拔又完美的身姿。看着还是熟悉的眉眼,不过又长开了许多,眉梢锋利,凤眼湛湛,怎么看都是个容色绝艳的翩翩少年郎。
三年一晃而过,却是故人重逢。
苏莺珠瞧着他依旧活蹦乱跳,不像是受了什么重伤半死不活的模样,于是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苏姑娘,我、我错了,你别生气。”少年身上似乎还裹挟着多年未见的疏离感,紧紧跟着苏莺珠走了好几步,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却始终没说话。直到他看出苏莺珠的忍怒,才慌慌张张地出声。
少年声音琅琅,如珠玉相击,只是褪去了几分低哑的青涩,已经是更加干净如泉的声音。
苏莺珠不理他。
少年更着急了,他犹豫地伸手,但还没碰到苏莺珠一片衣角,就又讷讷地缩了回去。
“我真的错了,苏姑娘。我不该逗你玩,藏在树上不出来。”他委屈兮兮地跟在苏莺珠身边,特意放慢了速度,始终没有超过苏莺珠半步。
苏莺珠还没说话,急匆匆迎上来的金崔就骤然叫了一声,声音满是惊诧:“步小少爷?”
金崔脸上每一处都在演示着何为震惊,眉梢高高吊起,两眼瞪得滚圆,半张着嘴。
她不小心一个卸力,更是差点弄掉了端在手里的盒子。金崔手忙脚乱地接了两回才捞住,眼神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嘴角翕动了几下,犹犹豫豫地问出声。
“姑娘……从哪找来的小公子呀?长得真像步小少爷!”
步小少爷,这也是个三年不曾听到过的称谓。苏莺珠冷淡地蹙了眉,越过金崔往前走:“我不认识他。”
“别呀,珠……”少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珠珠二字咽了回去,他清楚地意识到如今的苏莺珠不想见他,失落地垂下眼,顿了一步。
但也只是一步,他立刻又追了上去:“苏姑娘,不认识我也不妨事!”
“我名唤步宴彻!苏姑娘若是之前不记得,以后一定要记住,可好?”
金崔目瞪口呆地跟在两人后面,一时脸上满是恍惚。
长得像,声音也像,还重名。原来真是步小少爷啊!
她狠狠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还是步小少爷跟在自家姑娘身侧。再狠狠拍了一把自己的头,疼得她直接叫出声来。
疼,就不是在梦里。不是在梦里,那这就是真的了?
步小少爷从战场上回来了,还追着她家姑娘跑?
老天爷!
今晚下金子都比眼前这景象合理吧!
谁不知道三年前步宴彻是因为心上人远嫁,才一时气恼上了战场,怎么一回京,却径直来找她家姑娘了?
不远处,苏莺珠停下了步子,像是有些羞恼,横了他一眼:“你别喊那么大声!我又不是不知道!”
步宴彻听了这话,本还委屈可怜的神情立刻一收,瞬间换上了明亮的笑容,当真诠释了什么叫给点阳光就灿烂。
他笑起来朝气蓬勃,满身风华尽显,饶是苏莺珠再怎么没好气,也下意识地放软了神色。
她终究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别过脸去,冷淡道:“步小少爷别跟着我。”
步宴彻也没恼,“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当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苏莺珠走了几步,发觉他没有继续跟上来,果然还是转过身,清凌凌的双凤眼映着少年修长的身影,不自知地歪了下头。
步宴彻眼里缓缓浮现出笑意,这才大步走过去。
下一刻,苏莺珠只觉得手心一暖,一块被少年握得温热的玉佩被塞进了她手中。
“拿着。”
“给我这个做什么?”苏莺珠垂眸看了眼雕工精致的玉佩,羊脂玉莹润厚重,反射着熠熠的光泽,正面一个“彻”字刻得笔锋遒劲。她翻过来,看见玉佩背面刻着的一对浮雕鸳鸯时,耳尖呼的一下染上晕红,赶紧又把玉佩递回去,“我不要。”
少年态度坚决地背起手不接,苏莺珠执意要还,目光在他身上寻来寻去,试图找个能塞玉佩的地方。
正在此时,身后却蓦然传过来一阵大呼小叫。
来人的速度极快,不等苏莺珠反应,那嘴上咋咋呼呼、吵个不停的人就蹿到了步宴彻身边。
“九少爷!哎哟哟我的九少爷!小的找您找得好苦啊!”
那人一边念叨着,一边伸手拽住了步宴彻的袍角。他直接忽略了步宴彻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喋喋不休地诉苦。
“一早起来是您说要去国公府门口转转,看能不能碰巧见着大姑娘,又是您让小的去买桂花糕!小的刚买完出来,少爷您人哪去了?小的找了三条街啊!腿都要跑断了啊!这才找到您——”
他说到这里,条件反射般视线一转,霎时“嘎”的一下,哑了声。
因为他口中“国公府的大姑娘”,此刻就站在他跟九少爷的正对面,一双漂亮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正好奇地竖着耳朵听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