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竹林深处,停有一辆马车,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冒出的火焰,在黑夜里照亮一隅,给人以温暖。 落叶铺地,玉竹常青。此地远离城镇,鲜有人来往,悄怆幽邃,寂寥无人,实乃一清幽之所。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夜里常常听见狼的叫声,使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火堆旁坐着一位少年,还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姑娘,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身上时刻散发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一举一动皆是优雅,应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膝上放有一部琴,玉手轻轻拨动琴弦,一曲悠扬的琴声回荡于林间,清扬婉转,快慢有序,似阳春白雪,似高山流水。 此琴名曰卷阿,做工精湛,琴案上的花纹活灵活现,犹如凤凰一般,栩栩如生,琴弦细致入微,拨动之间,震动有序,发出的音调犹如高山流水,击石空吟,回响不绝。 “师父,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少年饶有兴致。 她沉默不语,自顾自拨弄琴弦,不过随着她拨弄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琴声也由缓慢转为急快,无形中带有一股杀意。林间竹叶纷纷落下,篝火忽暗忽明,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一样,骏马嘶鸣,哀嚎冲天,少年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堵住耳朵,妄想阻断琴声。 这是她对少年的惩罚,即便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声波会随着振动,传入耳中,再侵入脑海,搅乱思绪,叫人头痛欲裂。 “泠然,我错了!你快停手吧!”少年苦苦哀求。 他心里清楚,任凭修为再怎么深厚,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何况天下本就无人能战胜她的乐理。苦撑下去,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作茧自缚,倒不如乖乖认错,免得受苦。 泠然按住琴弦不放,浅浅一笑,“那你倒是说说看,错在何处?” 少年松开双手,尴尬一笑,“我不该叫你师父,而应叫你泠然或歆儿。” 这个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泠然的手段他也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但他就是不长记性,一错再错,迫使泠然不得不下狠手。这个惩罚算是简单的了,换作以前,恐怕他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他不明白,为何非得如此称呼她?泠然传授他乐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从某种意义上说,泠然就是他的师父,为何她就是不肯承认?少年不理解泠然的做法,却又不敢当面直说,这些年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还是不惹泠然为好!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何非得叫你称呼我为泠然,为何不得叫我师父?”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两人越走越近,少年那点心思,她一眼便可看穿。 “在下蒙昧,还请姑娘赐教!”经过刚才的折腾,少年长了记性,不敢随意开口。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做你师父!”泠然的话简单直白,却叫少年困惑不解。她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悉心调教,不就是为了继承她的衣钵?若不为此,那她图什么?他的天赋也就那样,学了这么多年,也就那水平,称不上名列前茅,与妹妹简直是天壤之别,为何泠然一眼相中了他? “我虽然不想做你师父,但你师父必定是我,这便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泠然的话越来越叫人不解,前后矛盾不说,听了后,一头雾水。 “我知道你听不懂,但这不重要,你只需记住你我之间并非师徒关系!” 少年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茫然。他看不透泠然的心思,既然泠然不愿做他的师父,为何还要传授他乐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那么多人想拜入她的门下,她皆拒绝,唯独看中了他,不惜代价,将他收入门下,花费心血,精心培育,为的是什么?抛开师傅不说,以二人的关系,少年也不可直呼其名,不然便是冒犯之举。可泠然非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凌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亲人!”凌云想都不想,开口道。 “那我和小穹,谁更重要?” 这个问题对凌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两个人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他生命里都是不可缺少的存在。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割哪一边,手是最痛的! “哪有什么谁更重要,你俩对我来说,同样重要!你俩都是我的亲人,没了谁,我这心里仿佛缺了一角,任何事物也无法缝补。只要有你俩陪在身边,我无所求矣!” 凌云的甜言蜜语,或许骗得了小穹,但对泠然来说,不过是小把戏罢了,她所经历的超乎凌云的想象。人间的悲欢离合,尘世的酸甜苦辣,哪一样她没体会过?只是藏在心底,不愿与人分享罢了! 见过她的人,都叫她仙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些人不过是看到了她不染纤尘的样子,却从未走进她的心。超凡脱俗如何,仙姿佚貌如何,她从未想过成仙,只为在红尘等一个他。 “这些话你还是跟小穹说吧!我要的不是你的甜言蜜语,而是你的承诺,一个经久不变的承诺,一个穷极一生的承诺!” 凌云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承诺?” 泠然并未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凌云,你相信天命吗?” “天命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就能骗骗那些崇尚鬼神的人,我学的可是道,而不是世人口中的妖法诡术。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道生万物,就算天命真的存在,也在道之内。只要在道之内,就没有不可掌握的天命。命轨未定,昨日之事来日重蹈;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方休!既如此,天命盍在我?” “这些都是道宗教你的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你所言,若世间真的有天命,也可掌握在自己手中,无需追崇天命,因为自己即是天命!” 泠然抬眸望天,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但星星很多。抬头仰望,便可看到漫天星辰。这些星星一闪一闪,仿佛人的眼睛一眨一眨。让人看久了,有些眼花缭乱。 “凌云,你可知道我为何选在这里歇息?因为这里地势空旷,无繁茂竹林,不会遮挡视野,抬眸便可看到漫天星辰。我只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弱女子,舞刀弄枪、文韬武略,那不适合我,我唯一能教你的便是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你爹娘送你上山求道,求的是治国之道,是维护天下苍生的仁道,是修身养性的君子之道,是暗藏于夜空中的星辰之道。地有春冬之时,天有昼夜之分。万物之运作,无一日之停息,星辰亦如此。古籍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不易至简易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亦是此理。星辰虽非天地之间,但亦属道之内。春夏秋冬,星辰变化;昼白夜黑,星辰变化;国盛民富,星辰变化;国衰民穷,星辰变化。万物变化之相,亦有星辰运作之理。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之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所谓天道,便是指星辰之道,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这些话道宗也说过,只是当时的凌云资质颇浅,参悟不透其中奥秘。在下山游历后,他看到了许多情景,体会了许多滋味,渐渐明白了道宗所谓的星辰之道。泠然提及星辰之道时,他已不像当初那般迷茫,仰望星辰之际,已然顿悟许多。 “泠然,你不是专攻乐理,为何对星辰之道颇有兴趣?” 凌云随口一问,哪知泠然接下来的回答,叫他猝不及防。 “因为凌云之上,便是星辰;星辰之下,泠然若风。” 与此同时,竹林后,一个破旧的山村里,遍地都是残骸,血浸染了每一寸泥土,火焚尽了每一户人家,惨叫声回荡于长空,哀转不绝。月黑风高,杀人放火,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一群劫匪践踏在废墟上,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还带着肆意妄为的笑容,一场血腥的屠戮席卷了整个山村。 他们搜刮每一户人家,所到之处,杀人放火,鸡犬不宁。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没有一点人性,在他们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不值一提。肆意杀戮,所带来的恐惧,弥漫在小山村里。没人能逃脱魔爪,没人能幸免于难! 不知过去多久,惨叫声渐渐销匿,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此时天空下起了雨,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破烂衣裳,满身泥泞,整个人无精打采,独自走在雨中,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她回到了小山村,眼前的一幕,让她仅剩的一点回忆,也化为灰烬。烈火不仅焚尽了村子,也焚尽了她仅剩的一点希望,属于她和哥哥的那段回忆,在熊熊大火中,化作青烟,飘向远方。 她跪在雨中,手里紧紧握着一枚戒指,那是哥哥临走前留给她的,承载了她的无尽思念。回想起哥哥离去的背影,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流下。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洗去她身上的泥泞,却抚不平心中的伤痛。她只想让哥哥回来,只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只想一切从未改变,但刻骨铭心的痛,把她拉回到现实。 雨越下越大,小女孩仍跪在原地。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女孩身后,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步走向小女孩。小女孩沉浸于伤痛,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个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站着一个人,为她撑伞。 “小妹妹,可否告诉哥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少年面带微笑,和蔼可亲。 小女孩蓦然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哥哥!”她一把抱住少年,放声大哭。 少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小妹妹,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我叫凌云!” 哪知小女孩非但没松手,还越抱越紧,泣涕涟涟,“哥哥不要丢下鸢儿一人,鸢儿害怕!” 看见小女孩哭成这个样子,凌云不知如何是好,“小妹妹,你再仔细瞧瞧,我真的不是你哥哥!我就是一个路人,看见这边有火光,心生困惑,前来查看情况。” 凌云和泠然待在竹林里,听见附近传来惨叫声,应是出了什么事,前来查看情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前的小山村火光冲天,遍地尸骸,血流成河,叫人惨不忍睹。 不出凌云所料,这个小山村应是被什么人洗劫了,为了抹去证据,不惜杀人灭口,放火烧村。凌云也注意到一点,遍地的尸骸中,没有孩子的尸体。村里的孩子应是被放火烧村的人带走了,村里的大人为了保护自家孩子,与匪徒厮杀,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凌云一路走来,没有看见尸体。匪徒应是将村子包围住,不放走任何一人,所以路上没有逃亡的人,也没有尸体。这个小山村藏在竹林后,不知道的人很难发现,而且进出村子只有一条泥泞的山路,交通不便,消息不通。匪徒是如何知道小山村的?他们洗劫村子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是为了抓孩子,也不至于兴师动众,劳师袭远。 线索太少了,凌云只能推断到这里,不过身前的小女孩,应该知道点什么。如果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那再好不过了!可就小女孩目前的状况,想问出点什么,不是件简单事。 小女孩哭红眼睛,望着凌云,“哥哥不要鸢儿了吗?” 凌云不知如何解释,感觉越解释,越说不清,身前的小女孩一口咬定,他就是哥哥,难道世上还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凌云越想越觉得神奇,很想见一见小女孩口中的这位哥哥。 “小妹妹别哭,听哥哥把话说完。”凌云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头,“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你和他是不是都在村里?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哥哥,兴许可以找到点线索,找回你哥。” 小女孩对凌云的话充满困惑,“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记得鸢儿了吗?”不论凌云怎么解释,她还是把凌云当作哥哥。 “连个小女孩都对付不了,亏你还是道宗的弟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嗤笑?”泠然闻声走了过来,看见凌云窘迫的样子,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把我推出来,我至于摊上这个麻烦吗?你快来解决吧!我招架不住了!”凌云皱着眉头,心累道。 “在家里的时候,你安慰小穹不是挺有一套的吗?为何对付一个小女孩,就叫你手足无措?”泠然看戏不嫌事大,慢慢悠悠走到凌云身前,还不忘讥讽他两句。 “拜托,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快想办法解决吧!我真的招架不住了!” 凌云欲哭无泪,对付匪徒,他两三招便可解决,但对付身前这个小女孩,他没辙了,无论他说什么,小女孩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顾着叫哥哥。 “她不就是想要个哥哥,有什么难的,你做她哥不就好了?”泠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差点把凌云气晕过去。 “哥哥,她是谁?”鸢儿望着泠然,一脸困惑,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为何哥哥跟她有说有笑的? 凌云把鸢儿往怀里靠,“鸢儿,你看!就是她欺负哥哥!” 一句玩笑话,鸢儿却当真了,挡在凌云身前,朝着泠然大喊:“不许欺负哥哥!” 凌云和泠然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这么在意他哥,只要有人敢欺负他哥,她便会不顾一切,以娇弱的身躯,挡在身前。这一点凌云尤为感动,有这样一个妹妹护着,感觉还不错,至少小穹没这样对待过他。难道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凌云有些嫉妒。 “你这个妹妹还挺护着你,就是不知她知道真相后,是否还会如此?” “好了,别开玩笑了!我还有正事要问。”凌云可没那闲心说笑,一个小穹就够他受的了,若是带一个妹妹回去,小穹非得跟他闹翻不可,那他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凌云用衣袖擦去鸢儿脸上的泥泞,冲着她微微一笑,“鸢儿,哥哥记性不好,你可否告诉哥哥,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既然解释不清,那干脆冒充一下,反正他也不吃亏,只要小穹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鸢儿虽然不知哥哥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但她还是相信哥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凌云。 听罢,凌云长吁短叹,“看来这个明哲还挺在乎自己的妹妹,为了保护妹妹,甘愿牺牲自己,可歌可泣!” 凌云被明哲的做法感动到了,仅是用了两把剑,便将匪徒耍的团团转,不仅如此,明哲的心机也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各种情况都预料到了,临走前留给妹妹一枚铜戒,以防匪徒伤害妹妹,连同自己的牺牲,也考虑其中。这样的人才,竟是出自一个贫苦的小山村,叫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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