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兰记性好,他们方才说的每一句,她都记得。 “再好的东西去了五姑娘哪里都是暴殄天物……” “山猪吃不来细糠……” “……” 每说一句,那些还站着的仆妇就跪了一个,祁云兰话音落下,整个厨房没有一个站着的。 祁云兰看着他们,没有在说话,虽然他们都低着头,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可她就是想到了这些日子他们的指指点点,满腹委屈。 如今,这些话由她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那些委屈也尽数发了出来。 而厨房外,各个院子的下人也都到齐了,整整齐齐地立着,一点动静也不敢出。 这些嘲弄的话,他们或多或少也说过。 主子这些日子没提及,他们都忘了。 可今日,这样大的阵仗,肯定是要追究了。 祁云兰淡淡道:“我说的,没错吧。” 无人敢答话。 平日他们偶有碎语,却从来都没有传进主子耳朵里,今日不仅传了,还是主子亲耳听见的,如果只是几句闲言,顶多是被说上几句,回去重新学规矩,但今日,他们说的每句话,都足够被撵出府去。 祁云兰的目光飘到厨房的门边,祁云萝就站在那里陪着她,方才在烟水苑祁云萝的话还在耳边响着。 ——那第一步,我要怎么做。 ——当日在京郊客栈遇见你时,你见我开口就是贵人,是为何? ——你的服饰打扮,一眼就知道是贵族小姐。 ——当日你是自己意识到了,但府里这些人,显然是还没意识到你的身份,所以,你要先让他们认识到你的身份。 祁云兰的目光转了回来:“你们口口声声喊着我五姑娘,可谁也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些话,你们敢在四姑娘面前说吗?敢在大姑娘面前说吗?敢在老太爷面前说吗?!” “你们不敢!” “看人下菜碟的事我见的不少,可我不知,你们为什么觉得府里就我可欺?”祁云萝看着低着头的下人,顿了顿,接着收:“是觉得我长于乡野,目不识丁,够不上祁府?还是诸位觉得……你们高我一等?” 刘嬷嬷晃了晃身子,若是还不出声,只怕这欺主的罪名就落下了,她出声道:“五姑娘莫动了肝火,姑娘是祁府的五姑娘,生来便是主子,下人们哪敢高姑娘一等。” 祁云兰看向刘嬷嬷:“这位嬷嬷是……” 刘嬷嬷抬起头回道:“老奴姓刘,是府里的采买管事。” “那想来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 “老奴随老夫人入祁府,至今已四十年了。” 如刘嬷嬷所想,祁云兰看向了她,她故意抬出老夫人,就是想加重自己的身份,得几句话语权。 “那嬷嬷来说说,既然下人没有高我一等,今日所言又是为何?” 刘嬷嬷避重就轻:“是老奴管教不严,定严惩他们。” 祁云兰却道:“我书读的不多,却也听出来了嬷嬷答非所问,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出乎刘嬷嬷的意料,在她的见识里,一个多年在乡村长大的姑娘,不过读了几日的书,是会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怎么会一句话就驳了她,她有些慌……这个头不应该出的。 “嬷嬷怎么不说话?嬷嬷不说话,他们也不说话,看来,我这个五姑娘,确实人微言轻。” 话又绕了回去。 说,是错,不说,也是错。 最开始,众人都觉得祁云兰性子柔弱,什么都不懂,今日不过是一时气性,想出了这口气而已,所以柳嬷嬷开口就是惩罪,想了了这桩事。没想到,她也能几句话说的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下人们相互使着眼色,知道管事嬷嬷也糊弄不过去了,只能诚心喊道:“五姑娘息怒。” 祁云兰见第一步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欲在这上面纠缠,按着祁云萝方才说的往后走。 赏罚分明,杀鸡儆猴。 “嬷嬷方才说,管教不严,定严惩,不知,按祁家家法,该如何惩治?”祁云兰问道。 “背后议主,杖二十,扣三月月奉。” “那就照此办吧。” 刘嬷嬷说道:“五姑娘,若是厨房内所有人皆照此惩治,只怕是没人做活了,四姑娘的药膳可晚不得。” 祁云兰看了一眼刘嬷嬷,似是在想什么,淡淡道:“那便先打一半,剩下的一半记着。” 众人如释重负,这一半记着,估计就落不下来了。 如意看着,嘴角轻轻勾起,高兴的早了。 “下人惩治了,那管事呢,按家法,又该如何?” “管事……”刘嬷嬷有些结巴了,她没想到祁云兰居然还记着这里。 “如意,你来说。” 如意大声道:“回五姑娘,按祁家家法,下人犯错,管事罪加一等,杖四十,罚俸银半年,若是管事也犯同罪,撤了管事,发卖出府也是有的。” 祁云兰看了看陈嬷嬷和刘嬷嬷,道:“那便照办吧……” 院外青竹一惊,她看了看祁云萝,望祁云萝阻拦一下,祁云兰杀鸡儆猴的人,选错了。 刘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又是在府里多年,老夫人过世后,老太爷也顾及着多年老仆,便让她去管采买,这些年,除了嘴碎了些,倒也没什么大错,定然是不可能发卖出府的。 祁云萝注意到了青竹,但她没有拦,这些年,老太爷未必不知道这两个嬷嬷的所作所为,口舌本就易产生是非,若是下人连嘴严都做不到,那还能做什么?不过是顾及他们大半辈子都在祁家,若是罚得重了,会寒了下人的心。 而今日,祁云兰既开了这个头,不管是谁,轻的重的,祁家人定会顺她心意,不然,他们早就堵了下人的嘴,何必等到事情越闹越大。 陈嬷嬷连声道:“五姑娘息怒,是老奴说错了话,确实该打,但有一点,老奴要告知姑娘。” “什么?”祁云兰问道。 陈嬷嬷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立刻会意说道:“五姑娘年纪小,又初来乍到,对府里不熟悉,我与陈嬷嬷不归二房管,归松鹤院管,没有老太爷发话,谁也动不到我们。” “再者说,老奴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一把年纪,这几十板子下去了,老奴这条老命在不在还另说,更别说卖出了府……” 祁云兰却当没有听到她的理由,说道:“听嬷嬷的意思是,嬷嬷做错了事,便有老太爷护着,不用受罚了是吗?” 没有等两位嬷嬷回答,祁云兰转头问如意:“祖父说过此话吗?” 如意摇了摇头,她没听过老太爷说过。 祁云兰又看向跪着的其他下人:“祖父说过吗?” 下人更加不敢答话,老太爷从未说过此事,只是下人爱看风向,刘嬷嬷与陈嬷嬷年资最久,又管着府里油水最多的地方,逢日讨好惯了。 “既然没有答我,那我便当没有了。就按家法处置,先从两位嬷嬷开始,两位嬷嬷年纪大了,那便减了板子,打十杖便罢,至于出府……也不必,便去庄子吧。” 祁云兰话音落,厨房内两个粗使仆役和两个中年仆妇起身欲押下两位嬷嬷,却被两人一把甩开。 刘嬷嬷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口就说:“我是老夫人的人,谁敢动!”刘嬷嬷看着只有四人,其他人皆未动,开始演了起来,“可怜我一把年纪……若是老夫人还在世,必不会如此惩治,不过几句闲言碎语,便埋没了老奴这么多年的功劳……老夫人喲,你怎么去的这么早……” 祁云兰感觉自己快压不住了,刘嬷嬷就像乡间仗着年纪与辈分的长辈,事事理字上说不过了,便开始撒起泼来,她双手紧握,只觉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汗。 祁云萝听着院内的动静,想着,差不多了,祁云兰初学能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她迈了步子走进去。 刘嬷嬷在地上撒泼,听着动静看过来,便见祁云萝带着青竹走了过来,连哭声都停住了。 她只以为是五姑娘来了厨房偶然听见一时气愤发作,可如今瞧着,不是那么回事。 祁云兰见祁云萝如救命一般出现,松了一口气。 如意搬了椅子,祁云萝坐了下去。 祁云萝扫了一眼柳嬷嬷: “刘嬷嬷好大的威风,我竟不知祁府什么时候换了门楣,改姓刘了,张口闭口就是老夫人,祖母若在,难道还会容忍你到今日吗!” 刘嬷嬷缩了缩脖子,谁不知道,老夫人在时,最烦的便是嚼舌根的人。 青竹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五姑娘的话听不懂吗?该打板子打板子,打了后送到庄子去。” 刘嬷嬷嚷了起来,大有不怕乱的阵仗,想吸引着其他人来看热闹:“祁府苛待下人,老奴半辈子都为了祁家,临了了,却被赶到庄子上……你们如此尽心也无用的!” “还不堵了她的嘴。”青竹怒道。 方才被推开的仆役和仆妇急忙来按住她,刘嬷嬷挣扎开来,就想往院外跑。 却被来人堵了路。 是乔管家。 他冷冷看着刘嬷嬷,说道:“五姑娘的话听不懂,那听听老太爷的话,老太爷说了,忤逆主子的一律按祁家家规严处!”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偷偷打量着他们的下人,“都是死人吗?” 此话一出,方才跪在地上的下人纷纷起来,压住两位嬷嬷。 下人将两位嬷嬷捆上,放到条凳上,外院的仆役拿着板子进来,一下一下打在两位嬷嬷臀上,血色映了出来。 祁云兰有些担心,她不想闹出人命。她看向祁云萝,祁云萝示意她不要担心。 管家心里有数,只会让她们吃些皮肉之苦。 很快就打完,不多不少,十杖。 “将人抬回去,明日送到庄子上。” “等等,”祁云萝猛然出声。 齐管家行礼问道:“三姑娘有何吩咐?” “两位嬷嬷既然开口闭口都是老夫人,等他们伤养好,直接送回麟州老家,给老夫人守墓。” “是。” 两位嬷嬷十杖受完,还有些神智,听到此话顿时心一凉,若在京中庄子,她们还能翻一翻,过得清闲日子,可若是回了麟州,那便是什么也翻不出来了,待等到她们被抬出院子时,看到院外站满了各院的人,这才明白,府里,是拿着他们给五姑娘开刀呢! 如此,两人皆是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闹剧散场。 院内和院外的都不敢说话。 祁云萝看着祁云兰道:“走吧,回去了。” 祁云兰跟在身旁。 无论是院内的仆人,还是院外的仆人,皆齐齐道:“三姑娘,五姑娘安。” 待看到两位姑娘走远了后,齐管家看了看乱糟糟的后厨,道:“五姑娘方才说的什么,还记得吗?” 灶房小丫鬟出列道:“五姑娘说,按家规,众人皆扣三月月俸,杖二十,只是后厨人少事多,便允了先打一半,其余皆记着。” “那便照做,刚刚听了五姑娘话的是那几个人?” “是奴才。”出列了四个人。 “你们四人免了罚,额外赏一月月俸!”齐管家扫了一眼乌烟瘴气的后厨,“再嚼主子口舌,直接发卖了!” “是。” 青竹回到二夫人旁,将一切告知。 二夫人听着皱了皱眉:“若非老太爷放着不管,那等奴才早被我撵了府了,哪里还能等到今日。” 青竹将茶递给二夫人:“夫人莫气,虽说刘嬷嬷确实可恨,但我今日瞧着,五姑娘与回来那日大不同了,大姑娘与三姑娘上的课,五姑娘学以致用了。” 这话是好话,只是到了二夫人耳朵里就变了味,若是没换……云兰又何须用这个法子来找回自信。 “云兰院子里的侍从都挑好了吗?” “是,挑了二十个家生子。” “等调教好了带过来我看看。” “是。” 烟水苑里,祁云兰净了手,重新坐到书桌前,和祁云萝说道:“今日的作业,我没做好。” 祁云萝一愣,她本来打算明日与祁云兰说的,没想到祁云兰主动提了。 “哪里没做好?” 祁云兰抬起头看着祁云萝:“刘嬷嬷坐在地上,我就没法了,看着她,我就想到在王家村时,村中长辈为了蝇头小利指着人鼻子骂,骂不过就在别人门前撒泼打滚起来……” “这是她走投无路之举,你等她自己演完这波戏,她便无法子了。”见祁云兰不说话,祁云萝夸奖道,“你今日已经做的很好了,你看,你已经不害怕他们背后指指点点,反而还能将他们说的哑口无言。” 祁云兰摇摇头:“若非你来,我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又是抬祖母,又是抬祖父的。” 祁云萝笑道:“她懂得借势,你自然也可以,这些势于你才是真的靠山,她仰仗的,不过是祁家的善心,怜她照顾祖母多年,又一把年纪,想着罢了,可她却忘了谁才是主子。” 祁云萝打量着祁云兰,见她眉宇见不再像往日有愁容,正色道:“其实今日原也不用这样大动干戈,下人口舌,大丫鬟敲打了即可,便是碰上刘嬷嬷这样的人,也不会轮到主子亲自理会,只管道了病,送了庄子就是。” 祁云兰道:“是为了让我立威。” 祁云萝肯定道:“是。不管在这之前,下人们如何看待你,但见你今日之举,他们便会知道,五姑娘从来不是软弱可欺的人。” “管家这门课今日你才学,已完成的很好了,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 四月十五这天,二夫人王乔照例一大早去了药王庙,祁云萝来给祁云兰讲学,今日的课业依旧是《千字文》。 “今日我们讲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祁云萝将字写了下来,祁云兰跟着临摹。 “这句话的意思是:灾祸是作恶多端的结果,福禄是乐善好施的回报。与之还有一句意思相近的话,叫做,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都在说一个道理,多做善事,少做恶事。” 祁云兰道:“这个道理我懂。” 院外,柿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姑娘,镇北将军给老太爷下了帖子。” 祁云萝心头一颤,上次席间的流言是要变成真的了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写下的两字,祸福紧密的靠在一起,其实,与福祸相关的,还有一个成语,叫做:祸福相依。 这次,又是谁的祸,谁的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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