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开学没多久,春分的一场暴雨让沼原一夜入夏。
接下来持续一周的晴天更使得气温频频上升,未到清明,却宛如夏至。
窗外万里晴空,骄阳映照在教学楼的外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如星星点点。
文艺鉴赏选修课的教室内,天花板的吊扇吹得呼呼响,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多媒体幕布正在播放一部经典老电影。
课讲完了,离下课还有半小时,任教老师不好提前下课,只能放电影给学生看。
当然,没几个学生在看。
这种混学分的选修课一向管理松散,电影播放不足十分钟,教室的学生已经早退了三分之一。
对此,任教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懒得管,连她自己都在摸鱼玩手机。
“汪老师。”
耳旁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同时,有一丝清甜香味向她靠近,好像置身于绿意充盈的春天。
她循声看去,教室光线差,昏暗环境将少女白皙的皮肤衬得更明显,她有一瞬间被白得晃了眼。
少女大概是不想挡到后面同学的视线,站在她身旁,腰弯得很低与她小声说话:“汪老师,新闻中心安排我去给男排队的练习赛拍照,那边快开始了,我想跟您请个假提前走,您看行吗?”
汪老师有点受宠若惊。
一来,一学期下来都没两个学生能记住她姓什么,平时打招呼都是用“老师”这种统称;二来,她的课居然有学生来找她批假,还是这种只剩半小时的早退假。
为人师表,汪老师被这个学生乖巧劲搞得都不太好意思玩手机了,她摁灭屏幕,装作正经“嗯”了一声:“好,你去吧。”
出于私心,她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詹挽月。”女生得到批准,挺腰站直,临走前极有礼貌道了声:“谢谢汪老师。”
汪老师暗暗记下这个女生的名字,打算给她的平时成绩记满分。
詹挽月回座位拿上书包,轻手轻脚离开了教室。
其实她撒了个小谎。
距离练习赛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就算不早退也赶得上,她之所以着急早退,是因为去体育馆之前她还得办件事。
走出教室门,詹挽月一改刚才的不慌不忙,加快脚步,直奔跟体育馆相反方向的校园超市。
因为事先跟老板联系过,一进超市,詹挽月直接问收银台的员工:“你好,我预定的两箱veen矿泉水装好了吗?一箱常温一箱冰镇,都是660ml,无气的。”
收银台有两个员工,其中兼职高个男学生一听立马起身,老板估计是跟他交代的。
“装好了,我去给你拿,等一下。”
男生去仓库把两箱水搬到收银台,掀开盖子给她看,“一共24瓶,泡沫箱里面是冰镇的,你要不要点点?”
要是普通矿泉水他就不会问最后那句了,这两箱水一千来块钱,当面点清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用,我经常来买东西。哦对,钱我已经转给你们老板了,转账记录等我找一下……”詹挽月从裤兜捞出手机,正要翻微信。
男生见她是个爽快性格,也说:“我也不用了,老板跟我打过招呼。”
詹挽月收起手机,说好,自己抱起一箱,费老大劲也只撑了到门口。
她注意到门外有推车,放下泡沫箱,返回问:“外面的推车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男生见她瘦瘦小小的,大概是被热到了,白净的脸双颊泛起微红,湿润明亮的鹿眼一瞬不瞬凝望着他,纯洁又无害,等待他的回答。
男生莫名心跳加速,脸一热,瞥到一边,有点结巴:“可、可以,我、我帮你搬过去吧。”
话音落,没等她回答,他手脚麻利将两箱水搬到了门外的推车上。
詹挽月冲他道谢,并主动询问:“押金多少?我转给你。”
男生忙摆手,目光闪躲:“不、不用押金,你拿去用,有空还回来就行。”
詹挽月愣了一下,没料到超市的人这么好,由衷笑道:“那太感谢了,我今天会还回来的。”
男生被她这一笑惹得脸红到了耳根,等回过神,人早就跑没影了,那句“不着急还”也没能说出口。
距离练习赛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詹挽月赶到了体育馆。
时间充裕,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体育馆附近找了张长椅坐下,调匀呼吸,吹吹风散散热。
这一路跑得太急,一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脸发红不说,额头也热出了薄汗。
休息了五分钟,詹挽月从包里拿出单反和新闻中心的工作证,一起挂在脖子上,再用前置摄像头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脸,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她才拉着推车走进了体育馆。
今天练习赛的对手是沼原航大,航大和沼大同为全国联赛夺冠热门,论球队实力,两校不相上下,可是论网络热度,航大远不及沼大。
这都要归功于沼大官方号里男排队的出圈短视频,特别是首发二传的单人视频,好几次点赞破百万,被营销号冠以“校草”、“少年感”、“crush”这些热词疯转。
体育馆的看台两侧被应援队伍划分成两个阵营,前排栏杆挂上了自家球队的横幅标语。
场下的队员们还在做赛前热身,看台两边的应援队伍已经率先燃起了战火,交替喊话为自家球队加油助威,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詹挽月凭工作证进入队员休息区,男排队的经理丁一鸣最先注意到她,热情地迎上来:“学姐,你来了,今天也辛苦你啦。”
“没有啦,我就是拍拍照,辛苦的是你们。”
男排队在校内颇有名气,是新闻中心的重点关注对象,詹挽月经常来男排队拍照,早就跟丁一鸣混成了熟人,她省去寒暄,把推车拉到身侧,对丁一鸣说:“这是我们摄影部的一点心意,你看看能不能用上,常温和冰镇我各买了一箱。”
丁一鸣凑近一看,两箱居然全是veen矿泉水,一时没兜住,声音大了点:“我靠,学姐你们部门也太好了吧!送这么贵的水!”
詹挽月有点心虚地找补:“就……我就随便买的,我平时爱喝这个。”
丁一鸣笑起来:“那太巧了,我们峤哥也爱喝这个水,今天队里准备的水他不爱喝,我还准备让人去超市买两瓶,学姐你简直是及时雨嘛。”
说到这,丁一鸣压低声音与她嘀咕:“你看台上那些女生,几乎人手一瓶veen,全憋着给峤哥送水呢。之前峤哥有对象的时候他们还挺收敛,这学期峤哥分手的消息一传开,这帮女生全疯了,早晚都来体育馆看峤哥训练,又是拍照又是尖叫的,学姐你是没见到那场面,搞得跟追星现场一样。”
虽没亲见,但詹挽月完全能想象那个场面。
原峤有多受欢迎这件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远了不说,就说昨天。
建筑系公共课又有不少女生来提前占座蹭课,让踩点到的本系学生根本没座位坐,教室外面愣是乌泱泱站了三十多个人,任课老师只能让班长挨个点名,把非本系学生强行请出教室。
就算这样,还是有好多人宁可扒门缝看原峤上课,也赖在走廊不肯走,教室外面始终吵吵嚷嚷的。
最后老师都无奈了,中断讲课,出去对那群女生说:“同学们,看帅哥也修不了学分啊。”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不敢当众驳老师脸面,也怕本末倒置,惹原峤烦,总算散了。
詹挽月没来得及回答什么,丁一鸣就被教练叫走了,她借机往教练所在的方向看去。
男排队加上替补队员有二十多个人,个个身着深蓝色球衣,热身完毕,他们在教练带领下做扣球练习。
全员分成两队,首发在a队,其余在b队,由队里的二传负责托球,自由人在对面接球。
算上航大的人,此刻在场上练习的男生多达几十个,在衣着打扮相似的情况下,詹挽月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她想看的人。
少年站在球网右侧,负责给a队托球,黑色发带把碎发往上推了推,使其蓬松地搭在额前。
他个子很高,眼尾微微上挑,双眼皮下一双漆黑瞳孔。
为了保持触球的手感,他的指甲总是修得特别平整干净,从手背到手指连接的筋骨稍稍凸起,
托球的一瞬,指节发力,青筋随之微动。
每托完一个球,他都会对攻手说点什么,没问题就夸赞,有问题就给出建议,让他们在下个球加以修正。
惜字如金,没有一个字是废话。
有原峤这个队长在,教练连介入指导的功夫都省了,只在一边旁观,神情既欣慰又骄傲。
标准的托球姿势,优越的长相以及那双骨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三种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连最普通的传球都变成了一种视觉享受。
旁边一个女生见詹挽月拿着相机,激动地问:“原峤刚才的动作好帅啊!你有没有拍到?”
詹挽月回过神,含糊低语:“拍到了。”接着才连摁快门。
一声哨响,裁判提醒练习时间结束。
两校队员回到各自的休息区,后勤部的人赶紧利用碎片时间做清洁,主要是擦拭地面的汗水,防止打滑,为接下来的比赛提供一个安全的场地。
“渴死了渴死了,鸣仔,给我一瓶水。”
“鸣仔,我要冰的!”
“我要常温的,谢了鸣仔。”
“鸣仔,拿条毛巾给我,汗水糊眼睛了。”
……
二十多个人突然涌过来,各有各的需求,詹挽月见丁一鸣忙得飞起,主动提出帮忙。
丁一鸣忙中不忘道谢,还在人群里喊了声:“挽月学姐代表摄影部买了两箱veen犒劳咱们,想喝veen的找她拿!”
话音落,詹挽月收获了一帮男生真挚又直白的感谢。
她一边递水,一边说没关系,心里受之有愧。
“给我一瓶常温的。”
詹挽月下意识应了声好,从纸箱里拿出一瓶,递出去的刹那才反应过来是谁在跟她说话。
她半蹲着给人拿水,他笔直地站在面前。
詹挽月的视线自下而上。
干净的白球鞋,劲瘦利落的小腿肌肉线条,冷白有力的手臂,窄腰宽肩。
没有完全平复的呼吸让胸腔细微起伏,刚运动完的热气混合洗衣液的味道,干燥清澈,不似旁人那般呼吸粗野,一身汗涔涔。
天花板的灯光自他头顶打下来,凸起的喉结旁边滚落一滴汗珠,没入衣领。
她的动作出现片刻的僵硬,好在原峤及时拿走了水,瓶身从手心抽离的时候,他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食指甲缘。
温热的触感,瞬息之间就消失不见。
“谢谢。”接过水的同时,原峤对她道了声谢。
詹挽月微蜷食指,眉眼低垂。
这时,一个队员过来问原峤事情,詹挽月咽回准备说的“没关系”,悄悄摩挲食指甲缘。
稍微冷静一点,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峤那声谢谢可能不是冲她说的,而是冲她身后的摄影部。
因为原峤是队长,丁一鸣也说了,水是她以摄影部的名义买的。
哨声再次响起,比赛即将开始。
全队围成圈喊了喊口号,七个首发准备上场。
原峤坐在长椅上弯腰调整护膝,队里一个首发主攻手突然撞了下他的胳膊,八卦兮兮地问:“峤哥,刚才你跟詹挽月都聊什么了?”
原峤调整好护膝,站起身来,回了他两个字:“没聊。”
主攻手反驳:“怎么没聊,我都看见了!”
原峤扫他一眼,淡声道:“我找她拿水。”
主攻手挑眉,期待追问:“然后呢?”
原峤有点不耐烦了:“还然后什么?”
主攻手愣了愣,不太相信地问:“我们球队,特别是你那些出圈视频都是詹挽月拍的,你还不知道吗?”
“刚刚看你们在聊天,我以为你要请她吃个饭什么的,毕竟人家也算帮了我们球队的忙嘛,你没听教练说我们这个学年的赞助费翻了好几倍吗?全是那些出圈短视频的功劳。”
原峤微怔,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詹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