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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三十六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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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几瞬,他痛苦缓慢地闭了闭双眼,对地上的女人慢慢开口说道,声音粗哑而又缓慢沉重:“对不起,是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哽了一下,身侧攥起的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分明地用力凸起,随后是他字字艰难的声音。

“是我没有拉住她。”

一遍一遍,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似的,任凭女人质问哭喊的嗓音徘徊在他的耳间,还有她情绪崩溃下作出的那些乱踢乱打统统都毫无章法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沈从越就像一只沉默的羔羊,感受不到疼痛,孤寞而又死寂地伫立在那里。

最终,他还是把事情原本的模样所遮盖,把责任统统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宋孟瑶的母亲,总觉得是当时参与救援的消防员并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保护好她的女儿,甚至于开始来消防站堵沈从越,说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个说法,负起相关的责任。

甚至于还去相关部门举报,可经过他们调查,沈从越在那场事故中采取的救援行动没有任何问题,是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营救宋孟瑶,是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

可宋孟瑶的母亲不信。

沉浸在失去女儿的巨大痛楚中,她只能声泪俱下地一声声质问他们,是不是在包庇他,是不是在官官相护。

她不相信,之前还在她眼前活蹦乱跳的女儿,下一秒就变成了地上一具冰冷的身体。

她那天明明就出去买了个菜,可没想到回来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短短半天时间,她就失去了一切。

何君淑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可以不顾在火灾中损失的一切,她只想要让她的瑶瑶回来。

她不断怀疑是不是沈从越的能力不够,才没有及时将她的瑶瑶救回来。

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当作群众中的人民子弟兵?!怎么有资格去保护他们?

所以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去消防队闹,弄的队里面几乎天天鸡犬不宁。可大家都知道她是因为失去女儿悲伤过度,没有太多指责,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但唯独就是让她不能再见到沈从越,避免情绪太过激化。

可能何君淑不知道哪一天知道沈从越离开队里了,渐渐的,也没有再来队里面闹了。

那个身形佝偻瘦弱的女人身影,好似随着事情的淡化和时间的流逝,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眼里。

可其中这莫大的苦痛,只有当事人永远没办法忘却,一生永记。

后面关于何君淑的事情,是今天宋城告诉他的。

而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却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这件事情全盘托了出来。

他有很多地方都说的很简略,比如救宋孟瑶的整个过程,以及后来他是如何在照顾生病的母亲的同时,还要每天笼罩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疼痛阴影下独自生活着,这些他都是寥寥几句带过,甚至于说起何君淑对他那些日的刁难,语气也是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不是没感觉。

是每一遍每一遍的去回想,每次回想,都会血淋淋地痛彻心扉一次。

久而久之,也就痛的麻木了。

闻喜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开始疼,越想越疼地厉害,就像被一只大掌紧紧攥扣住她的心脏,让她都快要呼吸不上来。

抿了好几下唇,将喉间的酸涩感用力咽下去后,伸出了手,想要去碰他的胳膊。

沈从越垂眼,无声地看着她。

闻喜吸了一口气,喉咙哽得生疼,抖动了几下唇瓣,声音有些轻。

“让我……”

她光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用力哽了一声,声音被迫中止,但她还是倔强地想要将话说完,再吐出的话已经有些断断续续,声线颤抖的不像话。

“让我看看你胳膊上的伤……”

与此同时,她摸过来的手用力攥住了他骨节有力的手腕,身子也连带着偏了过来。

他沉静无波的面容,原本无悲无喜,可在看到她抑制不住悲伤的模样时,眉心忍不住一松,薄峻的唇角抿起。

他没有出声,只抓起她的手,往上挪着,在肘关节靠上一些,终于停了下来。

闻喜虽然看不见,只能靠手去摸他的伤口。

是他当时救援拉人时留下的伤口。

已经三个月过去,伤口的疤也已经脱落,可她摸过去,那里本该平滑一片的肌肤忽然有一块凹陷了下去,疤痕的印迹很深,可想而知,当时那根钉子扎的有多深。

闻喜死死咬住唇,放在他伤口上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划过上面的疤痕,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重重哽咽了一下,然后因为一直压着嗓子,说出来的话有些哑,还带着哭腔。

她问他:“沈从越,你疼不疼啊……”

女孩伤心压抑的呜咽哭嗓,让沈从越不由得一愣,深淡的两道目光定格在了她隐隐发白的脸颊,而往日那总是面对着他止不住上扬的双唇,此刻因为不想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而一直用力紧闭着。

她巴掌大的脸上,明明那么小,也不吝啬每一处小角落,全都装满了对他的心疼和难过。

沈从越人生整整二十五年,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的关心切切实实包围住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既不是他血溶于水的亲人,也不是他朝夕相伴的队友给他的。

而是眼前这个,明明自己都快要因为不幸而活不下去,却还在为他的不幸哭泣的女孩。

其实当时这个伤口扎得还挺深,医生说要是再往里多扎五毫米可能就伤到骨头,这条胳膊就废了。

当时伤口很疼,但也抵不上他心窝子上传来的一股股像刀扎似的痛,折磨得他日日从噩梦中醒来睁眼,汗浸湿了整个后背。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未来有这么一天,有个小姑娘会小心翼翼捧着他那早已结了疤的伤口,抬起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带着哭腔问他你疼不疼啊。

她问的,

不仅是他的伤口,

还有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沈从越垂下黑沉的眼睑,神情未动。

疼不疼。

当然疼,当时疼的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

可是他却只单单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唇角掀起一抹无奈的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她的黑眸里透出几分温柔和哄意,

“笨蛋,哭什么啊,都过去几个月了,当然不疼了。”

边说着,他抬起另一边的指腹,将她滑落下来的眼泪轻轻抹去。

闻喜原本也不想哭这么厉害的,可没想到被沈从越擦了一滴,被她一直压制住那些眼泪,终于全都接二连三地全跑了出来。

来不及拿纸,他干脆扳起她的脸,用虎口处卡住,然后用粗粝宽厚的指腹不停摩挲过她的脸颊,嗓音越发的无奈。

“你水龙头做的啊,怎么这么能掉眼泪……”

闻喜重重抽了一声,听到他说的话,顿时将头偏到一旁,没有让他继续给他擦眼泪。

“不想擦就不要擦了。”

因为刚刚哭过的缘故,她的嗓子还有些哑,带着很厚重的鼻音,尽管内心快难受死了,但还是不忘呛他。

见到她这个样子,沈从越放下手,忍不住笑了一下,看着仅给他留下半张白净侧脸的闻喜,语气松散:“行,那就不擦了。”

听到他说的话,闻喜胸膛上下起伏了几下,想立刻赌气般地抽身站起来就走。

可想来想去,方才他说的话还一直在心上还堵的难受,她干脆也不别扭了,直接将身子转了过来,正对向他,白净的脸肃沉下来,声线很是清楚,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地从她的唇间吐出。

“沈从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可在我看来,哪怕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下一秒就要坍塌破碎了,哪怕这里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即将就要完蛋了,可你不会。”

她顿了一下,许是突然一口气说了好几句,让她一时没有缓过来,吸了一口气后,也不等他什么反应,就继续不带喘气地说下去。

“在我印象下的沈从越,他一定不会自暴自弃,他只会一腔孤勇地拿着光杆子枪继续往前闯,想着再为他身后的人打下一片安宁,而这种人一般被称作英雄。这种英雄他们可能大多会长在世代人的嘴中不断往后传颂,只为代代受人崇敬,可你和他们又有点不同,你是扎在人心根子上的英雄,因为太深了,所以很多人看不见,他们怀疑你,质问你,甚至于诋毁你。”

“不过没关系,沈从越,我看得见,宋孟瑶也看得见。人的心根子也总会发芽长树的,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看见,看见你的那一躯铮铮铁骨被浇上了热血,然后被冠上了现实主义的人情冷暖。”

她连着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顿时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一样,慢慢吁出一口浊气,但还是倔强地压咬住唇角,然后抬起头,尽管眼前一片黑暗,但她知道,他就在她面前,缄默无声地专注看着她说完这一切。

等她说完后,沈从越并没有立刻接过她的话。

场面就这样沉寂下来,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闻喜都要怀疑眼前的人还在不在时,面前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哑,带了几分沉重的暗意。

“闻喜,你信我吗?”

不过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她心头上好不容易褪却下去的如潮海般的悲抑感再次翻涌上来。

她哽了哽喉咙,任凭眼眶热了起来,湿润一点点从里面弥漫出来,她努力弯了弯唇,冲着他笑:“我信啊。”

“沈从越,自始至终我都相信你,正如你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一样,我们都会走出来,然后往前走。”

说完这些,她咽了咽口水,慢慢伸出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感受到他没有半分拒绝的意思后,她又大着胆子,用白细的胳膊勾住他修长的脖颈,让他瘦削的上半身稍微下仰了一些,然后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往他颈侧那边靠近,湿润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喷洒在他的颈上。

就像在说悄悄话一般,她凑到了他的耳边,将声音放的很轻很软,但还夹杂着几分哭后并未完全散去的鼻音。

“沈从越,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就做了我的英雄,从那时候我就相信,你身上的英雄主义不会死亡,理想主义也不会熄灭。”

他不仅救了她,还拉着她的手不断走出黑暗的泥潭,哪怕不惜踩脏了自己的脚。

他早就成为了她的英雄。

在听到她的声音,沈从越原本没有什么起伏的神情,却在那一刻猛地掀起了那双冷薄的眼皮,彻黑的的瞳仁紧紧注视着她,胸腔里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一声一声,震的他生疼,那宛若一潭死水的心湖也好似卷起了千层层浪,然后又重重坠落。

那一刻,寒巅之上万年厚重的霜雪,在那一刻终于被穿破厚重云层的日光所照耀。

他闭了闭双眼,然后慢慢将头垂了下来,额头抵住了她的肩膀处,然后从胸腔中发出一声闷应,抬起手环过了她的腰然后用手扣住,毫无犹豫地选择将此刻两人的距离拉在最近。

“好,英雄主义不死,理想主义不灭。”

他挨着她的耳边,将她最后一句又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嗓音低缓而又笃定。

闻喜注意到他的举动,白净的脸上显出怔愣。

沉默了片刻,她将勾着他脖颈的手放了下来,然后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声:“沈从越,你抱我了。”

沈从越低应一声:“对,我主动的。”

闻喜顿了一下,没说话,只不过那原本小巧的唇瓣,开始使劲儿上扬着。

回到病房里,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还在梦中,但怀中的温度尚且还依存着。

等闻女士推开病房门,就看到闻喜一个人坐在画板前,拿着个笔儿迟迟没有落下,倒像是走了神。

连着她走过去,闻喜也没回过神来。

闻女士看了眼她在身边放的那些草画,可以明显地看出,比起最初来说,闻喜现在已经进步了很多,看不见具体的颜料颜色,那她便依据不同颜色的手感,开始自己调制颜色。

一开始可能还有些不太熟练,可闻喜是那种一旦开始了那就不会轻易放弃,会反复不歇地去扣住那一个点去练,直到自己感到满意为止的要强性子,所以还在上大学的时候,闻喜就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尽管是在很平常的练习下,她都要去做到最好。

而最后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出意料,她的作品成为了所有作品中最惹人注目最优秀的那一个。

闻女士粗粗扫了一眼她吊在画板上的画布,瞥见上面的内容,目光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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