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遇迟现在估计睡下了，初庭枕着左臂，指腹点了点，拨弄玻璃杯的杯壁。 夜色渐浓渐冷，半满的热蜂蜜水这会儿早已经冷透了，初庭抬手力度大点碰到它，杯里的液体晃荡过，连同中间几小段柚子皮沉沉浮浮，没过上多久再次堆积到底部。 初庭凝眸，看着邮件底下“入场券”这三个字。 之前她没有主动约人的经验，现在同样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约陆遇迟见面。 “同事聚餐？”她心里喃喃自语，“还是朋友见面？” 思忖到后者，她闭了闭眼，胳膊重新缩回到头边一起枕着。 屋内除了时钟小而规律的指针转动音，就剩下她发呆时，手指毫无任何规律可言轻叩桌面的“笃笃”声。 直到她倏然看见，陆遇迟联系自己。 【陆遇迟】：工作别太晚了，早点休息。 【陆遇迟】：晚安。 初庭：？！ 沉而倦的困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初庭一个激灵，没多思考，立马坐直腰，“哗啦”一声拉开右手边的窗帘。 工作室后院书房临着街，窗户打开，又长又窄的巷子一眼几乎可以望到头。 高大常青树的枝丫层叠里，她勉强看到，融进沉沉夜色的漆黑车影。目光再略过，破旧路灯底下晃过一个不甚清晰的京市车牌。 看不清，一闪而过拐弯出巷。 初庭眯了眯眼，待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 本以为，误会陆遇迟就是陆升这个心思已经足够荒谬了，此时此刻，另一个声音在她心里挥旗呐喊。 她手一抖，一个激灵的动作间，险些撞倒手边的蜂蜜水。 少女春心动，不是她这个年纪该发生的事情。 大概应了之前邵珊珊说的—— 俗气情爱场里，根本没有笨鸟先飞，攒够经验的戏码。 尤其是对于初庭这种漂亮的菜鸟。 一般人接近不了，不过，一旦撬开心里一角，就是温水煮青蛙。温柔和绅士是最致命的杀手锏，如水灌进去，小笨鸟秒变死青蛙！ * 到最后，初庭没给陆遇迟发那条邀请信息，直接关手机睡觉。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单薄太阳刚蒸腾而出，天穹之内甚至能看见一弯浅白的月亮。 又是起一个大早。 听到初庭说带她去剧组帮忙，吴奚立马化犯困为动力，哼哧哼哧收拾完行李。 不仅如此，还绕路买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和豆浆给初庭当早餐。 拍摄时间继续提前，是在郦城拍摄的倒数第三天。 孙导属于业内良心，眼瞅着临近年关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短，时间安排得精准又合理，现在只剩下几个稀碎的片段，拍完直接杀青，刚好过春节。 群消息足以慰藉早起的痛苦，初庭咬一口煎饼果子，心里默默算好两地时差，给远在美国的爸妈和爷爷发条微信。 如果不是初爷爷生病，她是想留在国内过年的。 今天运气好，恰好错开早高峰，连最烦人的那个十字路口，也没遇见变态时长的红灯秒数。 到郦城古镇可以说是几乎一路无阻。 “我们也没迟到呀。” 吴奚停好车，视线从手表上抬起来，环顾四周，目光追逐着一两个行色匆忙的工作人员。 她不解地挠头，停滞两秒钟，看着初庭：“这不是还有半个小时嘛，大家都来得好早。” 按照安排，应该先接着昨天，补完初庭和陆遇迟最后的戏。 一来，方便初庭回归幕后进行指导； 二来，有始有终的情感演绎更为连贯。 只不过…… “陆影帝怎么还没来啊。” 郑相思冷得浑身哆嗦，吸吸鼻子，赶紧窝到初庭旁边椅子上找衣服盖腿。 “都过去两个小时了，这可不像他作风。” 初庭刚从另一边片场下来，纸杯倒半杯热水给郑相思：“我也不清楚。” “诶初老师。”郑相思转身，“我可是看你们昨天直播啦，营业得好棒，是以假乱真的程度。” 她开玩笑的语气加表情，眼睛里横竖写了期待这俩字。 她戳初庭光滑的手背，扑闪两簇卷翘的睫毛。 “初老师给磕吗？初遇cp真的很甜。” “这么快都有CP超话了？哪呢哪呢，我粮呢？！我也要吃饭！！” 吴奚凑热闹一把好手，很快跟郑相思熟悉，脑袋凑脑袋看同一个手机。 语出惊人。 而且头一次见磕CP专门跑到正主面前磕。 短短几天，同一个话题初庭实在解释累了。嘴巴差点说秃噜皮，所以—— 她哦了一声。 缄默不语，低头缓慢地走神抠指甲，她的心路历程也精彩，真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在一声声询问里变质。 就是不知道这个比喻恰不恰当。 直到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属于陆遇迟的嗓音。 初庭仰面循声，倏然愣住。 “言论自由是你们的事，想磕就磕，某种意义上，不也证明和初老师合作得很顺利吗。” 周围立刻有人看过来，初庭慢了半拍，保持抬头看天的姿势。 愣的这一下，将陆遇迟紧绷而优越的下颚线一览无余，线条流畅，一路蜿蜒到她看不真切的视觉盲区。 而男人头顶上面的一片灰青色的天，被这目之所及不规则地切割，光线透过，他耳廓有种说不上来的半透膜质感。 初庭：“……” 眨眼再去看时，陆遇迟已经稍低头，微微倾斜角度。 仅一瞬的对视。 他一顿，浅浅地呼了口气：“抱歉，有点私事来迟了。” 初庭没吭声，轻咳一声，表情坦然点头。 感谢自己的八卦朋友，薄脸皮如初庭，现如今也能面色如常，平静地点头再收回目光。 下午三点半，冷空气不如清晨，却有些沙尘。初庭曲起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动作间她远远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奥迪A8挂京市牌照，是昨天周老借他的车。 显然他的助理今天没跟来。 初庭咽喉吞了吞，在站起身时敏锐地嗅见他身上的烟草味与酒精味的混合，即便是用了香水，也没有完全压下去。 而且自他脖颈的轮廓线条顺势看下去，里面作为内衬的雪白衬衫，甚至有些明显的褶皱。 再旁边，影影绰绰像道未消肿的红痕。 她不自觉地蹙眉。 许是初庭的目光太过直白，见她一副这样的打量表情，陆遇迟反而不自在了。 他移开目光，抬起胳膊扯平衣领，“咳——” 喉结暗暗地滚了滚，青筋微凸的手背，正好挡在初庭和这衣领之间。 反应过来的初庭同样窘迫，这下红了耳朵尖儿，随便找了个理由，倾身捡起剧本逃也似的走了。 * 接下来的拍摄算顺利，远景并不需要太多的肢体互动，初庭环抱两条手臂，静静凝视摄影机狭小镜头里的陆遇迟的侧脸。 再看一眼本人，她自然而然地垂落眼皮，缓慢下移，定格到他脖颈皮肤的地方。 “就差陆哥和初老师的定妆照了。” “不仅有宣传照片，还有一个记录短片和什么来自？老张，你看看还有什么。” 闻声，不远处有人答。 “杂志封面，昨天约的。” 初庭扭头问：“杂志封面什么时候加的？” 前者她知道，后者略显得突然。 某副导演眼神真诚：“时尚芭莎特邀。” 初庭：“嗯？” 旁边编剧补充：“昨天看了直播，连夜打电话约的。” “哇哦~” 时尚芭莎的名气之大不用他们过多赘述，初庭顿了一下，只因为她听到吴奚凑到她耳边补充的这句。 它家别名婚庆公司，各大CP难逃其魔掌。 孙导笑，“估计人过一会马上就到了，等遇迟拍完这场你们去准备一下吧。” 说完他举着喇叭，皱眉继续看冷白光线中，这场快到尾声的戏。 一个工作人员猫着腰过来，递给初庭文件夹，不用猜就知道是这家“高级婚庆公司”的拍摄事宜。 初庭小声：“谢谢。” “室内拍摄和室外都有，初老师您先看一眼。” 草草翻阅中，初庭配合地点头。 不出所料是民国江南风那卦的拍摄。 至于设定，打眼看去是很典型的矜贵公子和温婉美人。 “看吧，人家婚庆公司公司的名头不是盖的，捕捉人物风格的能力的确厉害，看着就好合适。” 在娱乐圈想炒作，拍杂志营业是流水线一般的操作，郑相思虚虚攀在初庭的肩膀，给她传授经验，讲上次她和某男演员营业如何如何。 并且戏言道：“这下好了，又有新饭可以吃喽。” 初庭很安静，沉默着颔首。 因为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CP营业里真真假假，乱花迷乱人双眼，最后不过都是粉丝自娱自乐。 真正又有几对成真？ 好演员就意味着入戏，短暂的数月相处中产生的情愫，又有多少能支撑着，走到happy endin。 * 车子后座的门打开一瞬，冷热气流交替。 初庭坐在后座角落，跟着抖了一下。 前面负责开车的是吴奚，至于剧组其他人，他们还在忙接下来拍摄的事情，只抽出两三个跟在陆遇迟车前带路。 开他的车，是陆遇迟提的。 吴奚大气不敢重喘，前几天刚不小心开车把人家车撞了，钱都没赔个明白，这会儿却反客为主，去开人家的车。 光京市车牌，就足以证明非富即贵。 吴奚握着方向盘，紧了紧手指。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她很快就安置好情绪，从后视镜瞥见陆遇迟上车的身影之后，认真地打招呼：“陆影帝你好。” 半晌停顿，陆遇迟才“嗯”了声单音节。 车子缓缓加速，不算慢地前进，掉头进入主干道。 初庭扣好深色大衣上面的羊角扣，往身旁，也就是陆遇迟的方向看，再一停顿。 他旁边，不就是她的那个路边摊鸭舌帽吗。 看来陆遇迟昨天应该特别忙。 也特别累。 注视着他阖眸时两道青黛色的黑眼圈，初庭没说话，正准备扭转头，看自己这一侧的窗外—— 他声音有几分低磁而沉的哑：“看什么呢。” “没。” 被抓包的人学会镇定，仗着他闭眼，初庭想想再重复了一遍。 “没看啊。” “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猜什么？” 她那会儿在棚子底下，确实脑海里闪过旖旎画面。 陆遇迟等她回应，似乎也不在意这漫长无比的沉默。 耳畔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终于，初庭看见自己锁屏的壁纸，一簇簇繁茂又明媚的油画玫瑰。 她想了想说：“……你脖子看着挺红的。” 挺像，玫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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