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一直没关,叫不上名的古典音乐,温和又舒缓,静静地铺张着流淌开。 除此之外,车内是安静的。 陆遇迟覆掌,摸了摸侧颈的皮肤,短暂接触之后就垂落,那只手顺势放在两人之间的位置。 男人瞥过来一眼,深邃眼眸底部转瞬即逝过一丝狼狈,很快神色暗了暗。 初庭自顾看他的手背,低分贝的嗓音有点子闷声,她问道:“那个红,是……?呃,” 女孩蠕动着红润的嘴唇,安静两秒钟,接着没了后话。 这巧妙的停顿和耐人寻味的沉默。 陆遇迟勾过角落的帽子,食指端带动它的边缘转了一周半。 他动作一停,低下头,看一眼。 陆遇迟神色如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初庭:“……” “这个啊,昨天晚上没注意,不小心被指甲划伤了。”陆遇迟长睫抬起,沉吟片刻,他压平了嘴角的弧度,“因为一些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概过几秒,初庭终于反应过来,这算陆遇迟在给她的解释。 初庭应了一声,挽了挽耳廓几绺垂落的长发,看窗外时,动作间很小幅度地颔首。 “噢。” 温吞的,不冷不淡的回答。 只这单单一个字,陆遇迟仍旧敏锐地捕捉到,初庭如释重负般轻轻松一口气。 毫无疑问这个态度的变化,是至关重要的。他笑了笑,依旧是刚上车那副闲散又慵懒的姿势,松松散散靠坐到后排,陆遇迟抿唇沉思,低垂眼帘,下眼睑地方映两片浅淡青色。 卸掉刚才的妆造,一时难辨是黑眼圈还是睫毛阴影。 “你就把心吞到肚子里好了。” “嗯?”初庭愣住,眨了眨眼睫,“你在跟我解释吗?” 陆遇迟反问:“不然呢?这里还有谁?” 接着又一片寂静。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通过镜子,在空气中和吴奚对视上目光一触而过。 带着前排吃瓜被抓包的丝丝尴尬,吴奚轻咳三声,屁股也别扭,她挪动着自己的腰,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开她的车。 陆遇迟:“……” 初庭:“……” 全程再没有回头半分。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笑音,初庭循声而望,正好看见陆遇迟一双笑弯眼睛的瞳眸。 他的手肘曲起,抵到扶手上面,就这样虚虚支着太阳穴:“其实刚才那会儿我就猜到了,就算你不问,我当然也会解释,只不过,怎么感觉你在躲我。” 此话不假,她从刚才陆遇迟来迟过后,的确有想躲陆遇迟的心思。 有意无意错开视线就有四次。 纠其原因,心里蔓延开一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 等初庭再定睛看他时,陆遇迟已经耷拉着上眼皮,长睫因一吞一吐的呼吸,而微微颤抖,如蒲扇般浓密地垂落着。 吴奚瞧见了,抽空将电台音乐声调低。 这路上小频率的颠簸外加平缓乐声,无疑是助眠利器。 马路车流川流不息。 初庭也被激出些许迟到的困倦,她的头一点一点,开始打盹。 在不知道驶出多远,拐过多少个转弯后,她忽然惊醒。 视线从半掀的眼皮缝隙中自然挪移,本能地寻找到,肩膀上突然多出的重量。 入目是漆黑短发,撩开些许,能看见他头顶很小的发旋的边缘。今天中午拍戏那会儿,陆遇迟抹过发胶,倾身倒来一瞬间,不小心蹭过她的侧颈。 方才那些惺忪睡意被取代,心跳越来越快,初庭甚至不敢呼吸,也不敢动。 木头人似的定在那里。 隐约之间,她发现陆遇迟紧皱一团的浓眉,慢慢揉开。 他滚了滚喉结,似在嗅她身上的气息,然后陆遇迟动了动唇。 “……初庭。” 咬字并不清楚,倏然初庭以为他醒了,“嗯”了一声疑惑。 接着又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 许久过后,他的眉心再度沉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接着,初庭察觉到陆遇迟的头深深地继续向下垂落,几乎埋进了她的肩窝。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随微蹭的动作溢出喉咙里沉闷的一声,“你回头看看我。” * 郦城属于靠山朝水的那类小城市。 安排的拍摄地点,位于类似于山涧的古镇街道,靠近周老的饭庄。 不同于剧组拍戏的地方,这里取景生态环境更佳,相对而言拍摄杂志类的点更多。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弯弯绕绕的路了,不宽不窄的环山公路,盘旋似得兜着很多的圈子。 真要追究起时间,陆遇迟靠过来的须臾,在前往途中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在一阵有一阵的颠簸里晃到另一边。 终于到了目的地。 山间海拔高,更有凉气,陆遇迟打了个冷战醒得凑巧。 即便是没睡饱,这会儿也只能被迫清醒,他嘶了一下,方才睡梦中没注意,刹车时不小心他的额头磕到车窗玻璃上。 他右闭眼,左挑眉,后知后觉摸过去。 正回头准备瞥初庭·,最后只停顿到她几乎逃窜下车的身影。 而且,单纯捕捉到一角衣服。 户外拍摄也分为单人和双人,整体风格与锁春雀里妆造相似,若真追究不同,现在拍的这几套,更偏新中式。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窗玻璃起冷水雾,过后,蒸腾起山间的一片朦胧,弥散空中,很快地面也变得潮湿了。 化妆间内,吴奚在门口站一会儿,抬头看天几秒,折回来。 她站在初庭边上:“这天气预报也忒不准了吧,今早上看还是阴天,不过我印象里锦安这一带不是多雨雪的啊。” 初庭从镜子里和她对视。 她不敢大幅度动,正坐头也不偏地接过话:“寒潮南下而已。” 吴奚“噢”一声,转着身子找见沙发坐下,她打趣初庭:“庭姐你现在真的很像大明星诶。” “的确。”化妆老师朝后退几步,打量着,“初小姐有没有想进娱乐圈的想法,感觉您真的很合适。” 初庭笑笑:“暂时没有。” 话题点到为止,将近一个小时的化妆时间,吴奚见她蔫蔫的样子,想起前天夜里初庭赶稿子到凌晨,以为她在犯困,忙打开手机,找八卦,讲给她提神。 娱乐圈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每天有形形色色的瓜。 每次看爆料,就像迷失在瓜田里的猹。 什么CP炒作啦,明星怀孕啦,塌房官宣,比比皆是。 化妆老师算圈内人,有一句每一句还会捧个场。 吴奚正色,看见熟人的表情,她震惊地问:“居然还有我学姐的瓜,庭姐还有这位老师,你们知道沈嘉棠吗?” 吴奚大学是在相隔甚远的京市念的。 为数不多初庭知道的内地歌手,她回想了一下吴奚的简历,似乎确实是和这位女歌手一个母校。 化妆老师放下刷子,看来一眼,颇为好笑,嘴角弯弯然后温声细语地反问。 “是不是说她和段氏集团的大老板有染,而且给年老八十的糟老头当小三?” 吴奚一愣,惊大眼,热水杯举到嘴边。 “您看了?这不是刚才刚爆出来的吗?” “嗯,之前看过,还是现场版。”她哼了一声,弯腰摇着头,“不过呢,人家可是正经的恋爱关系。那位幕后大老板也是很出名的青年才俊,俩人恩爱着呢。” “说去见糟老头子,实在太折煞老人家了。那是段家里的长辈,特地从京市赶过来催婚的,而且都找到我们这儿来了。” 吴奚连连点头,啧几声,继续朝下念。 她语调说得搞笑,带着刻意逗人笑的意味,初庭听在耳朵里,唇瓣随即露出一丝温淡的笑。 总算知道网上那些短视频说得,拍照片也累的缘故。 被人摆弄着姿势,有事几乎会有些刺眼的光线,未曾尝试几次的妆造。对于初庭这种新人来说,无疑算种折磨。 自脖颈到腰肢,密密匝匝翻涌酸痛。 念书的时候有人给过相似评价,说她无论是从气质,还是长相,甚至到家世全部和“江南风美人”挂边,现下她举着油纸伞,频频转身无数次,心里挖苦这江南美人确实太难当。 “还不是因为你答应和人陆遇迟炒CP,营销手段嘛。” 休息间隙,邵珊珊联系她,板正语气说教着大实话。 “你就当上班好啦。”邵珊珊抿口咖啡,“实在不行,换个人拍啊,我们唐远同志也不错。” 初庭出了卫生间,猎猎的风吹来,被消减攻势,只吹鼓她几绺头发。 她站在偌大的全身镜面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眉眼之间略施粉黛,淡妆些许,将杏眼描摹得多几分媚与俏。浅色旗袍鎏暗金边,盘扣仔仔细细地卡在如温玉的脖颈。 是好看的,气质仍旧是那种恬淡静默的,不过也像藏着其他。 偏偏说不上来哪变。 初庭不懂。 她垂眸擦干净手指,重新把手机塞回包里。 就在几分钟前,她跟邵珊珊回了句别开玩笑。 对面摸鱼,很快又回。 【珊珊来迟喽】:哼。 【珊珊来迟喽】:我看你是喜欢上陆遇迟了吧?不对,应该说,他对你有点儿意思。 初庭思忖几秒,悬于键盘上端的大拇指停滞。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她始终没真正点下发送键。 人心藏肚皮,后者难料想,同样不敢猜忌。 至于前者,陆遇迟足够绅士也足够温柔,千百般对她的好,就像邵珊珊说的那样,如温热的泉,包裹着她这只青蛙。 很难没有好感。 不过,那些牵肠挂肚背后,还有一句—— 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是哪个他。 * 妆造真的很像锁春雀。 这是初庭出来看见陆遇迟的第一个反应。 室外雨势不减,提前换作室内,房间内光线略暗,打光的小哥没有加曝光的意思,似乎有意营造那种朦胧,梦幻,虚无缥缈般镜花水月的质感。 对于民国时期贵公子的定义,刻板印象都必须有一柄金丝眼镜。 他身材板正而修长,肩宽背薄,撑得起各种样式的衬衣,眼前这件烟灰色,瞧着质地略软,却仍旧服帖地将穿衣者吸睛无比的好身段战线得一览无余。 假花枝的层叠虚影之中,他翘着二郎腿与人谈笑,慵懒却显斯文。 手掌宽大却胜在骨骼分明,他取下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如玉手指里外进行擦拭,重新放上去过后,竟转头看来—— 陆遇迟挑眉,当即弯出薄唇边的弧度:“这不,说佳人,佳人就到了。” 一朝梦回前些日剧组拍戏。 初庭挨个喊人打招呼。 吴奚实在没忍住,在不远处惊呼大场面。 尤其在两个人拍双人互动的时候。 另一边郑相思戏言她没见过世面。 【红豆】:可惜那天拍吻戏你没来啊。 再然后是一个偷笑的表情包。 吴奚愣了,远远瞧一眼,闷头把字敲得飞快。 【该叫什么呢】:我靠????吻戏!!! 拍戏的人自然不能和一般人比,对于吻戏,郑相思见怪不怪,在另一边的地方把饮料喝完钻进车。 【红豆】:嗯呢,默默祈祷婚庆公司给力,加拍吻戏。 【红豆】:实在不行,错位吻也好呀。 拍摄两个多小时下来,并没有吴奚十分期待的吻戏互动。 中规中矩的搭肩,对视。 最亲密的戏份,不过是初庭伏案,陆遇迟居高临下稍稍倾身,自她背后撩起她侧颈墨发。 温热气一吞一吐,案几上昏黄的如豆灯光,火焰跟着跳跃。他托住她的手,于纸上细细地描摹。 瞧着外面的天色已沉,拍摄还需要顺延一天。 工作人员准备充沛,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 休息时间短暂,吴奚掐准时间从外面热了蜂蜜水进来,递给初庭让她拿在手上,又折到她背后,替她捏着肩膀,怕无聊搭话感叹一嘴:“辛苦你了庭姐,怎么都遇见废脊柱的活。” 初庭说了声谢谢,将水含到咽喉滚一圈才咽下。 初庭:“赚钱当然辛苦,你替我捏肩也辛苦。” “还好就剩最后一个镜头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来回跑布置景,伴随吵闹声,隐约捕捉到“干冰呢”“假花呢”这几个字眼,肉眼可见的重视。 捏肩同时有人补妆,并且感叹着陆遇迟的确生得好,颜值耐打,甚至都不需要多着妆,跟素颜上场一样。 景致离得略远,初庭有些近视,眯着眼睛,才勉强自远处看清究竟。 不算宽敞的木舟,旁边点缀几捧荷花,都做得异常逼真。干冰制造出的水气缭绕于四周,随鼓风机吹起的风渐渐蒸腾向上,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铺陈开来。 分明是寒冬腊月,偏偏人造出一种夏日傍晚采莲的意味。 摄影师居高临下打光,拍照,咔嚓声里让陆遇迟换着各种姿势。 娇嫩荷花是真假参半的,有人递给初庭一捧带莲蓬的花枝,说上面的莲子好像可以吃,就算不能大快朵颐捏着把玩也不错。 初庭应完谢谢,自围观的人群中挪步前进。 浅淡的香气似隔了这十年光阴,从桐花巷吹到郦城。 熟悉却也陌生,初庭刚落脚到旁边时,陆遇迟刚好换了另一个动作,他瞭眼瞧见她来,唇瓣随即便勾弧。 这定位有些偏差吧。 这哪是什么贵公子,明明就是衣冠不整的男狐狸精! 他眼眸里的热切,在灯光照射之中变得清澈通透,不加掩饰直接碰撞。 吴奚踮脚凑热闹,作为氛围组业务能力一百分。 “真的很帅,好奇一会怎么拍双人互动。” 暂顿两秒钟,吴奚看见船和初庭手里的花,大胆猜测。 她说:“我猜让庭姐你也坐进去。” 那木舟故意做得破旧,身体稍挪会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小声音。 陆遇迟被人扶起来,目光一直盯着初庭看。 策划在旁边看电脑成片,他和另一个摄影师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估计也觉得这拍摄风格有点跑偏,两人到旁边低语几声,回来就把主题扯远,干脆“将错就错”顺下去。 他们又不是剧组注重与故事剧情相匹配。 只要拍得漂亮,一切都可以让步。 加之陆遇迟这种风格的片子少之又少,一经发出肯定能爆。 清冷调美人和男狐狸精。 看起来,CP感似乎更足? 策划拿准了主意,摘过几朵更盛的荷花,塞她手里:“初小姐,您现在可以进去了。” “好的。” 初庭先一愣,反应过来转头就看向吴奚,说话也无声,“不知道该说你乌鸦嘴还是料事如神。” 这会儿拍摄当然换了新一套的衣服,似冥冥之中注定,又像刻意安排,与陆遇迟身上这套极像情侣装。 初庭一身层叠纱质长裙,自然垂落,裙摆坠到脚踝处,旁边有人扫来一眼,目光毒辣地评价说,如果把鞋脱掉效果更好。 她照做了。 初庭一手捧花,一手提裙。地面有些水渍,加上有些冷的天气,赤脚踩过的确难耐,初庭瘦白的脚尖点水而过一般,小心翼翼地朝那木舟缓慢靠近。 陆遇迟坐在船的另端,看着她垂首而来的娉婷身影。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目光幽深,自然而然地落到女孩细瘦的脚踝上。 当即想到认识一位做玉石生意的老板,热切推荐的和田玉。 柔润通透,皦玉润白。 如人也衬人,算着她的生日将近,应该可以赶制出来一对镯子。 他正走神,再抬头初庭已经到了眼前,中间只隔一舟距离。 她耳朵尖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凉的缘故。 陆遇迟正欲开口,初庭已经走进来了,却未曾看见船中因荷花而带来的一团晶莹水渍。 脚底打滑加上阻板遮挡,初庭踉跄一下,没站稳脚跟,朝前面倾倒而来。 初庭自己也惊大眼睛了,慌乱喜形于色,正准备脱手撑舟以控制平衡,不料一只宽大手掌已然搂住细腰,自内而拢,她更慌张,小声地“啊”了一下,然后结结实实倒在那人身上。 捧的几束荷花也丢到旁边,察觉到有人推开花瓣,带动这底下花杆她这才镇定起来,没过一会儿,初庭睁开眼睛,径直撞进陆遇迟漆黑的乌玉眼眸。 他长睫微颤,滚了滚喉结,似乎还有一个吞咽动作。 腰肢间温热的手不曾离开,薄纱布料难挡这份热。 旁边工作人员想帮忙,却被策划和摄影无声打断,示意继续拍。 初庭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软的,如摊泥软踏踏地附在他胸膛上面,方才耳尖儿一抹红,迅速弥漫到脸颊再到全身。 灼热也难耐。 她下意识,焦急地喊道: “陆遇迟。” 话落,陆遇迟掀开眼皮弧度,一手扶着她腰,一手抬起,正好去捉她举花的寸寸手腕。 初庭跟随动作,视线移动着,等她稍微清醒一些发现,陆遇迟衬衫的衣领也因为这场小插曲,扯得更大,她的长发好巧不巧地,正好扫过陆遇迟近在咫尺的锁骨,再定睛,海棠红润的唇,居然也蹭过他皮肤的表面,烙下虚虚的,只有凑近才能看见的一个口红印。 难怪她刚才觉得什么那么硬。 气氛太微妙了,她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支支吾吾甚至都起不来。 陆遇迟兀自看她,沉默了许久他意味不明地笑,神色也缱绻又贪恋。 “初庭,这次我接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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