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梢，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浮躁。
女生们忙着置办行头，此后圣诞接着新年，聚会一场连着一场，都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尤其学艺术的，更要借形象标榜审美。
但是很现实，审美再好，也需要富贵做地基。
程英琦出去读书，父母生活费给得不少。可大概是因为自小和父母关系疏远，钱汇到她账上，她花得并不踏实，有点像贫困学生收了资助人的资助款，眼下暂且有，也不知哪一天就没有了。
平时她花销小，节假日在周边旅游也尽量采用节约的出行办法，不像季思扬天真烂漫、财大气粗，动辄直飞巴黎扫货。
英琦做了好久心理建设，留出一点置装基金过个漂亮年。她又琢磨，法国原生的品牌，在法国的价格比在美国略有优势，看杂志找好款式，求思扬帮她带两件回来。
季思扬哈哈笑：“这我可帮不了你，必须你自己走进店里去试去量，按我的经验要拿38码的裙，让他们给你改个34码的腰。”
“那是为什么？”
季思扬说：“大了可以改小，小的不好改大，买34码成衣，胸往哪里放？”
程英琦愕然，她原本只知道自己身材标准，十五岁开始，男生们看她就总是双目炯炯。
但先前不知道，这优点于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要花额外的钱，还要费额外的事。
砍了预算，两件小礼服变成一件。
这一件改来改去，用时一周，跑了三趟。
折腾多了，心里就积怨，她看着落地镜里穿着时髦优雅的自己，发现她有了忧郁的脸，这忧郁是指向周谦瓴的，虽然他还不知道。
要不是因为周谦瓴，她可以不必打扮，可以躲开社交场面，可以穿宽松卫衣坐地上吃外卖披萨，连看三天星球大战连门都不用出。
周谦瓴从不对她穿什么评头论足，甚至好像有意为了配合她，自己也穿得很随便。可世界上不止他们两个人，有一次遇见他的人渣朋友，对方用复杂的眼神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摆明瞧不上她那一身寒酸气，阴阳嘲讽道：“你真是江城来的？不像啊。”
程英琦听出弦外之音，当时有点赧，才知道挑衣服不是漂亮就行，他们那些人习惯用行头价格衡量人的身价。
她没豪门级别财力，打肿脸充胖子又累，渐渐不爱往那个圈子跑，拒绝好多次邀请，和周谦瓴相处成了手机里的朋友。
可是周谦瓴失踪了。
也不算完全失踪，只是短信发过去，经常一两天后才回，他说在忙个项目。
虽然程英琦自己专注作品时也打不起精神应付现实琐事、给身边朋友感觉像间歇性断联，可姐妹们纷纷在耳边敲警钟——
“渣男典型行为！”
“不主动就是不喜欢！”
“不要内耗！尽早醒悟！”
“千万别替男人想借口！”
她倒不是替他想借口，只是觉得周谦瓴并非出于恶意，一开始热情点，带她吃简餐、逛校园、看球赛、教她跳舞，但平心而论，他没玩过暧昧。闲暇时和朋友联络多，忙起来没工夫招待罢了。
程英琦做不到潇洒抽身，她有点想念，又和自己约好最后一次机会，梳妆打扮，去party碰碰他。
但她没想到，周谦瓴忙到连年末最热闹的留学生聚会都不露面。
季思扬又去了欧洲，整个聚会找不足五个程英琦认识的人。
男生们走马灯一样来找她搭讪，及时行乐也未尝不可，她却宁愿一个人待着喝冰镇香槟吃水果，搭讪的人那么多，不是周谦瓴，她就觉得没达到预期。
场子里女生们星光璀璨，年轻脸孔笑得好像带着朝露的鲜花。
程英琦瞧见一个熟面孔，是季思扬的同校学姐，也住同一栋高级公寓里，碰过好多面，季思扬亲切称她“amy姐”。
amy虽然脸熟，但一眼望去却还不够耀眼，被身边的高挑美女压了锋芒。
程英琦一个女生也被那女神般的光辉吸引了目光，更认得她那身拖地礼服，和程英琦身上那条裙同品牌，人家的是当季高定，杂志上看了又看，原来实物比例图还要精致漂亮好几倍。
花边缀饰勾勒腰身，钻石钉珠加深刺绣金线层次，微微转身，裙面发着水流般的暗光。她手拿一面晶莹光亮的绢扇，轻轻摇，叠戴的珠宝手镯在光胳膊上环佩叮当，笑靥在扇面后若隐若现，只留一双非凡美目，以女王的姿态巡视全场。
不像巧合，女王的目光在程英琦身上定格两秒。
随后她视线没动，脸偏过去问身边的amy：“对面那个粉裙子，就是之前跟周谦瓴一起看球赛的小白花？”
“是她。是思扬的闺蜜。”
女王产生兴趣，牵着裙子往程英琦面前走来，和她打招呼时把手里的扇子放了下去，一张美得很有攻击性的脸，妖冶霸气。
“交个朋友？我叫陈美仪。”
“程英琦。”
美仪姐，她也听思扬提过几次，不过思扬每次提她学校一些八卦，程英琦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特地去记剧情。
亲眼见到这位学姐本人，才有深刻体会，难怪会是风云人物。
女王拖着耐人寻味的慢音，亲切关怀：“大一？你是我们学校的么？这么漂亮的小美女我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我不是，我朋友季思扬和你同校。”
“思扬我熟啊，她人呢？”她抬起眼四下张望，做了个找人的姿态。
“她不在，出去旅游了。”
陈美仪把目光收回望着她，微笑着，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质疑声由身旁的amy发出：“好奇怪，思扬不在，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程英琦也觉得好奇怪，怪在敌意的氛围在彼此间蔓延，她们的意思似乎在说，思扬不在，她一个外人没资格踏进小圈子。
没等她做出反应，接下去的发展更怪了。
陈美仪把手插进发间伸到她颈后，又顺着发卷绕了一缕，手指轻缠着玩到眼前：“披发太平常，挽起来会更适合你，下次换个发型。”
程英琦不太适应被别人随便抚摸，评头论足，即使同为女生，对刚见面的陌生人而言这也有点冒犯。
她忽然感到室内有点闷，清清嗓子，想找借口离开。
下一秒，陈美仪突然的动作又使她怔住了。
她直接用手心搭在她裸露的肩上，审判她的礼服：“这种淡粉也不太适合你，”说着她扭头对身边另一个女生道，“你说她皮肤这么白，穿v牌这一季的粉会不会更明艳？”
那女生快乐地喝着鸡尾酒，笑着附和：“是呀，她像个芭比。”
amy插嘴提议：“你找一件给她穿。”
这是……自来熟？
程英琦懵得眼神乱窜，一点也不想被人当芭比打扮，但又被亲昵地拉扯围绕，盛情难却又无路可逃。
就在深陷窘境左右为难时，胳膊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了一把。
低头看见男人的手，抬头，认出是嘲讽过她不像江城来的那人，邝兆卿。
邝兆卿把酒杯放下，把程英琦拽来自己身侧，用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语气说：“陈美仪，你没别的乐子了？又欺负人。”
“什么欺负？我交朋友关你什么事？”陈美仪也换了副恶狠狠的语调，亲切感收得一干二净。
“我女人，你说关我什么事？”邝兆卿紧扣着程英琦手腕，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走了，临走还不忘瞪陈美仪一眼，骂句，“疯婆子。”
陈美仪在原地没动，只对他比了个中指。
邝兆卿是个混不吝的疯批，思扬说过。
他和他前女友在住处互殴，闹到报警，刚出警局又在门口继续打。
这女孩分手后几个月回来找他，怀孕九个月，他满不在乎叫人去堕胎，两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九个月的孕妇他都下得了手。
孩子生下来他坚决不认，说女方亲子鉴定造假，还对女人申请了限制令，一靠近他就朝天鸣枪示警。
好长一段时间，留学圈流传的pdf瓜里塞满这对冤家的打架现场路透。
一般而言，家境到这级别，非婚生子率高，多一个孩子不算坏事，付抚养费换门亲戚，邝兆卿这种冷血狂徒在狗血豪门圈都算奇葩。
程英琦一时也拿不准，他和陈美仪两人谁更可怕，才出虎口又进狼窝的不祥感。
不过因为他是周谦瓴的朋友，她自然跟着他走没反抗，当然，担心他随时拔枪也是一方面原因。
邝兆卿把她一直带到室外，用轻蔑地眼神看她，步步逼近，直到把她堵在墙角，冷笑一声：“怕了？走吧。他不找你，别跑来找他。”
程英琦思维有点迟钝，经过长长的几秒脸才烫起来：“我不是来找他的。”
邝兆卿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手指她鼻尖：“花痴都写在脸上了。”
程英琦被戳穿了小心思，对方话还这么难听，头脑一热，反唇相讥：“……干嘛？他是你老公，你来宣示主权？”
邝兆卿被怼得愣了两秒，猛地笑出声，笑岔了气，狂抖着肩：“玩嘢啊靓妹。”
笑完他脸色转晴，正色道：“为你好，别招惹他，离他越远越好。陈美仪这人没下限，高中搞过两个女生退学。”
说完他就要走，程英琦拽住他问：“陈美仪和他什么关系？”
邝兆卿认真歪头想了想，最后放弃：“很难讲。”
事后细问过季思扬才知道，原来陈美仪就是倒追周谦瓴没成功、又把全校大半人搞中招那位校花，港城禧福轩集团的大小姐。
好乱。程英琦想，和自己两个世界。
忽然也凉了兴趣，卷进那种抓马剧情好没意思。
同时她又想，邝兆卿来发出警告，周谦瓴不会一点不知情，朋友关系再近也不可能这样僭越。
程英琦才没精力和他玩不清不楚的危险游戏，下头撤退。
过了一周，周谦瓴给她发消息，说设计大功告成，约她周末一起在纽约看展。
程英琦过完了周末才回：[sry 漏看了消息，这个展我去过了。]
一周后，周谦瓴给她发消息：[小浣熊来家里抢劫了，你知道小浣熊爱吃什么吗？]
程英琦三天后回：[讨厌浣熊]
一周后，周谦瓴给她发消息：[在你学校附近，明天有空吃个饭看场电影吗？]
程英琦五天后回：[抱歉我换手机了，请问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