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谦瓴在火车上做了个噩梦。
猛地睁开眼睛,英琦的手腕还被他紧紧抓在手里,对上她茫然的视线,背上冒一股虚汗,怔然许久。
“你这睡着抓人手的毛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把手腕抽出来揉一揉,活动了一下。
他喉咙发涩:“从你失踪开始。”
“哦。”她慢吞吞道,“看来我走了,身边还有能让你抓的人。”
甩锅第一回合,周谦瓴完败。
他笑起来,躺下去,把高铁薄毯搭回肚子上:“跟你说话危机四伏的。你怎么不打个瞌睡?”
“我饿,我想吃零食,但你抓着我的手不放,用左手我吃不到。”说着她还叹了口气。
周谦瓴目光移向她面前的小桌板,真有一包已经拆开的高铁小零食,豆类品。
他伸手拿过来吃了两颗,愁眉苦脸扔回她面前:“难吃。你怎么什么都吃?高铁发的东西你也敢吃?说不定是化石!”
“我觉得还行,有情怀滤镜。”她往嘴里数着豆子,“小时候跟奶奶从梁平到江城,一路很兴奋,火车上的东西也格外喜欢,那时候还不免费发,需要买。奶奶跟家里人都说‘琦丫头爱坐火车,一吃上火车小零食就高兴’,所以爸妈回来探亲也会买火车小零食给我。高一我们学校学农,妈妈让做事的阿姨帮我买点零食带去吃,阿姨问我喜欢吃什么,我弟弟……”她说到这里,突然笑场,“我弟弟在一边出谋划策说‘她喜欢高铁小零食,上淘宝搜索高铁同款能买到’。”
周谦瓴没跟着笑,总觉得那对程英琦来说算不上太愉快的童年趣事,她为了能见到家人兴奋,他们却以为她贪吃火车小零食。
“你弟弟怎么这么缺心眼?ucb之耻。”
“他还有更缺心眼的。”程英琦想着又笑,“我们家吃饭是圆桌中餐,不分餐,有餐桌转盘。我弟弟有个坏毛病,遇到好吃的菜,他就把盘子端下转盘放自己面前吃。”
周谦瓴:“拳头硬了,以后别让我看见他。”
“妈妈有时会批评他,‘你这样吃独食,姐姐怎么吃啊’?我因为高中才回家,挺生分的,就假客气说‘我不爱吃那个,让他吃吧’。到了我毕业那个暑假,要办谢师宴,妈妈请厨师来家里商量菜单,问我菜单上有没有不喜欢的菜,我弟弟来了个金句——‘凡是我喜欢吃的菜,我姐都不喜欢’。”
周谦瓴:“忍不了,见不着我也想派人去打断他的腿。”
程英琦平静地笑笑:“那你得排队了,想打断他腿的人好多。他爱玩跳伞,连爸爸都说要打断他的腿。不懂事这一点,你和他也挺像的。”
最后一句话,差点激得周谦瓴从座位上蹦起来。
“我像他?我不懂事?我还不够懂事?啊你真是太伤我心了,怎么对我误解这么深!我是懂事王、懂事长、懂事局主席好不好?”
程英琦乐得被豆子呛到,咳了好几声,摸着他安抚:“好好,看你表现。”
大概是为了争取优秀表现,剩下那半程旅途,他安分许多。
其实周谦瓴也挺容易满足。
程英琦以前从来不提自己家的任何事,连她有几个家庭成员都不清楚,他以为是普通家庭、成长之路乏善可陈,虽觉得有点怪,但也没追问。
后来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什么也不提,是要切断找她的线索,父母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害他一直以为她来自江城,在江城悠悠荡荡找她好久,连大方向都搞错了。
现在她偶尔说说家人往事,虽然听起来总让人觉得不是滋味,但是却让他安心,好像收集了多一点、再多一点构成程英琦这个人的拼图。
认识这么多年,好像才刚开始了解。
以后再也不会找不到了。
晚上到站,照例是亲密小姐妹恬恬开着她的小破馒头车来接。
周谦瓴坐在靠外,又忘了这车必须得摔门才能关上,随手往前一带,门回弹开了。
恬恬从前座回头望,一点面子也不给:“帅哥肩膀又扭了?挺柔弱的哈哈!”
周谦瓴:“…………”
程英琦把脸别向车窗那边,但是他看见了!在偷笑!
等车顺利开出去,周谦瓴说:“恬恬,相逢就是缘,我送你辆新车吧?”
恬恬没见过送礼送车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哈啊?”
程英琦用胳膊肘怼他,压低声说:“又犯病了?就知道用钱解决问题。”
周谦瓴也压低声:“用钱能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
程英琦一贯不喜欢他这种到处撒钱的天真作派,很不尊重人:“车就这样了,别看什么都不顺眼,嫌弃你就下去。”
周谦瓴揽着她笑嘻嘻地哄:“我坐是没事啊,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吗?这车看起来,像是会开着开着穿底,恬恬握着方向盘还往前走,后面乘客和底盘一起掉路上。”
画面太生动,程英琦没憋住,笑起来,锤他:“神经病,你动画片看多了!”
恬恬在前边听得见,心胸宽广不生气,也笑:“不用送我车,帅哥说得对,这车是该换,我就是太懒,将就一天是一天,这样不好,下次你来我就换了。”
程英琦:“他不会再来了。”
周谦瓴:“别听她瞎说,她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恬恬听出点古怪,他都已经用上“回来”这个词了,笑道:“帅哥你跟这么紧,想当上门女婿啊?”
周谦瓴转头朝程英琦笑着,无声地做个口型:“可以吗?”
程英琦也无声地做个口型:“少发疯。”
让他少发疯,确实是很难一件事。
车开到家门口,还没停稳,周谦瓴已经变了脸色,他微眯眼睛觑着门口那人的样子,很像猎豹发起攻击前观察猎物的势态。
程英琦预感不妙,怕他真的说到做到“拳头硬了”,连忙按住他“打预防针”:“别闹,千万别闹,你比他大、比他成熟、和他不一样、是懂事局主席,稳重点行不行?”
周谦瓴瞥她一眼,这个傻瓜,根本不知道他在恼火什么。
随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好气地答应:“知道了。”
程冕恂看见周谦瓴从车上下来也倏忽一怔,笑意在脸上僵着,脱离主体意识,浮向半空,变成面具,好半天才缓过神。
“姐。”他表现得像根本没看见周谦瓴,视线越过他,弯低腰,作势要帮她拎行李包,被周谦瓴飞速抢走,扑了个空。
没法再无视他了。
周谦瓴睨着他,先发制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程冕恂直起身,理直气壮:“这我家。”
程英琦没搞懂这俩男人像动物相亲似的脸对脸凑那么近在干什么,身位插到两人中间,扯扯程冕恂的衣角往里走。
“怎么要回来事先不打招呼呢?”
程冕恂又把周谦瓴抛诸脑后,语调轻快了:“突发奇想的,还有几天假,过来避避暑。还想给你个惊喜,特意让桂姨别告诉你。”
避暑……呵呵。
周谦瓴想,避个屁,不开空调,梁平比江城还热。
从这一刻起,周谦瓴已经气成了行尸走肉,他完全没有意识自己见过几个人、说过哪些话,怎样应对寒暄,又是怎样离了人群回房准备休息。
但是避了人,他就没那么克制了。
一小时后,周谦瓴霸占了程英琦的床,一点不稳重,躺成个大字型:“你和我一起去港城,明天就走!”
程英琦靠墙站着,离他一定距离,不敢随意惊扰。
“我去不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去,通行证过期了没去办。现在办也来不及了。”
周谦瓴纳闷地坐起来:“什么证?”
“港澳通行证。”
周谦瓴头一回听说这个东西,顿了几秒,不死心地问:“没有证就不可能去吗?”
“是的,必须有。”
周谦瓴往后一倒,十分崩溃:“程英琦你好狠的心,我家在港城,你居然连证都不办,两年了,你就一点没想过偶遇我看我一眼!”
程英琦:“…………”
有点哭笑不得,但他说得没错。
她百无聊赖地用拖鞋脚尖磨着地面:“是这样的。要断我想断干净。”
周谦瓴许久不出声,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探头去看,他才又僵尸一样坐起来。
僵尸一样冷静地说:“那我也不去了,我守着你。”
“该回家回家,顺便帮我盯展,我有什么好守的。”
周谦瓴掀起眼睑,郑重其事道:“你没觉得你弟弟有点不对劲吗?”
“太觉得了,他哪都不对劲。”
周谦瓴正色:“我指对你。不说他是你弟弟,让外人看看氛围,都会以为他暗恋你,每次看见我都想把我人道毁灭的气场,还不明显吗?”
她愣了愣,吓得眼睫都抖了好几下:“周谦瓴你思想纯洁点,瞎说什么呢!他是我亲弟弟!”
周谦瓴愈发严肃,眼里有转瞬即逝的阴鸷,沉声道:“相信我,怪异反常我很敏感的。”
她怔了下,咽了咽喉咙,半晌才说:“别这样,这里是我家,我感觉最安全的地方,他和我有血缘关系,别破坏我……”
话没说完,忽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
门外,程冕恂的声音:“姐。没事吧?”
也许是突如其来,被吓得毛骨悚然,程英琦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嗯?……嗯?有事吗?”
程冕恂流露出沉稳的关心:“我听你这里像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