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二）（1 / 1）

此话一出，二人心中都生出几分紧张。周乾垂首不语，静静思索起来，刘柳见他表情有些凝重，只怕是自己说了晦气话，她忽地拍案而起：

“不能够！开张的日子可是找风水先生算过的，是顶顶好的良辰吉日！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三个脑袋还想不到法子吗。”

周乾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不求冒进，稳稳当当应当是没有问题。”

一番互相打气，刘柳缓缓落座，脸上带着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气势，她拿过一张红纸，而后轻轻伏在案桌上，提笔写下“财源广进”四个大字。

周乾拿过她的字，小心地铺陈开来，叹道：“阿柳如今字也进步了不少，明日我请人将它装裱起来，挂在那正堂里，日日看着，好生欢喜。”

“这怎么可以，你现在都学会打趣我了。”刘柳立马上前夺过那方拙作，生怕他真的拿去“示众”。

“那你将它送与我，我不挂起来就是了。”

刘柳差点就要将它撕毁，可周乾从未主动向她讨过什么礼物，这字有什么好送的？

“这破字有啥好送的，改日挣钱了，我也送你一把纯金的屠刀，你日日带着就是。”

这倒是把周乾逗得哭笑不得，说归说，她还是将字递到了他手上，周乾细细折叠好，纳进了怀里。

一番闲话过后，二人又继续忙活起来。

时过午后，偏西的日光从铺子的门口渗了进来，二人的影子前后穿梭又相互交叠，原本杂乱的小铺一点点变得干净整洁，前堂的挂单整齐排列，后厨的锅灶也焕然一新，院子里晾晒着盆盆盏盏。

这样的景象对刘柳而言，寻常而又非比寻常。

开张日的清晨，天还未大亮，刘柳便起来沐浴更衣，给灶老爷上了香，虔诚地求祷灶老爷保佑，才带着哥哥一同赶去了城里，李二娘忙着地里，任凭刘柳如何相求都不愿同去，没法子强求，爹遇事后，娘对县城是有极大阴影的。、

赶到铺子时，正巧遇上周乾开铺门，刘柳大踏步就要凑上前，被刘杨一把拖住围裳的衣摆，生生刹住了脚步。

周乾原本嘴角还上扬着，见到刘杨后，手中竟微微轻颤，门板也跟着侧移了半寸。

刘柳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她今日一门心思都在钱眼里边。但刘杨却不同，他精准捕获了周乾那没来由的慌乱，凉凉开口：

“周兄，又见面了。”

周乾重新恢复笑意，镇定道：“多谢刘杨兄今日捧场。”

刘柳只当这两人多日不见生疏了，施力挣脱了哥哥的拉扯，连忙进到铺子里，指着后头的小几道：“哥哥你坐吧，我们等会有的忙呢，顾不上你 。”

刘杨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警惕，“我们”？这傻姑娘。

周乾带着刘杨进到里间，二人客客气气地客套了一番，刘杨这才安心坐下。

在此地，凡是开张纳吉，乔迁入新居这些喜事，后厨的第一把厨火都得看着好时辰来开，谓之入火。是以今日的肉食，都是周乾一大早在家里备好了的，而素食凉菜，则是刘柳负责。

刘柳越发紧张了，这开张的鞭炮可有入潮，酬宾的香料可有缺份，记账的单子可有出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查看了个遍。

实在无事可察时，她又来回踱步：“这都快到时辰开厨火了，怎么余之恒还不来？”

周乾看不过眼，连忙给她递了杯茶，让她去歇着：“有我在，阿柳莫急。”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竟也让刘柳沉下心来，不再急躁，方才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眉目胡须都柔和起来，也是奇怪，刘柳许久不曾觉得他的长相凶横霸道了，原来一个人的心性真的可以让人忽略他的外貌。

左等右等，等不来余之恒，想来今日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二人一商量，只好先开了灶火。

时辰一到，干柴一点，灶膛里瞬间腾起烈火，照亮了四周的墙壁，炉火在刘柳的眼眸中上下跃动，眼眶是热的，脸庞是热的，心口也是热的。

她激动地抓着周乾的衣摆，望进他深深的眼眸里，灿然笑道：

“从今而后，要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周乾垂在衣摆旁的手缓缓张开，情不自禁地便要握住她的手，恍然想起刘杨也在旁侧，大掌缓缓收回。

刘杨今日穿了身素净的衣裳，笑起来也有些儒雅：“我也没什么好送与的，我写了副对联，也算是聊表庆贺了。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今日也得帮上你们才是。”

刘柳自然称好，瞧着时辰到了，三人匆匆忙将对联贴到了门楹上，有了喜庆的装点，原本陈旧的门面瞬间增色不少。

刘柳从角柜后拿出铜锣，那招幌被红布遮掩，随风不停摇摆，三人候在铺子门口，只等卯时一过，辰时一到，便鸣鼓开张。

“咚——”一声晨钟自城郊的清远寺传来，钟声厚重冗长，庄重悲悯，提醒着众生将于此时开始一日辛勤的劳作。

周乾此时也抑制不住澎湃的心潮，朗声提醒道：

“清远寺的师傅们出坡了，辰时已到。”

刘柳等待此刻已然许久，她迫不及待地敲着铜锣，大声招呼着往来客人：

“杂食坊开业大酬宾，诸位贵客莫要错过了——”

人都是爱看热闹的，不多时，门前聚起了不少男女老少，见氛围已烘托到位，刘柳赶忙给周乾使了使眼色：余之恒呢？

周乾一边招呼着围观上来的群众，一边低声回道：“他未遣人来说一声，想来是遇到了麻烦，等他应是来不及了，他会理解的。”

刘柳只得点点头，尽管她与余之恒总是争锋相对，但毕竟是一起走来的合伙情谊，好似结伴闯荡江湖突然少了一人，心中不免也有些遗憾。

“那便开始吧。”

周乾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缓缓退步走到一旁，让刘柳站在铺子中间，他微微一笑：“你来。”

他这是，让自己来主持场面？刘柳心中有些慌乱，她就站在这间铺子前，站在他身边，她能否稳住自己也没底，正踌躇时，周乾在她身后站定，在喧闹的人群里，低沉的嗓音传入耳际：

“莫慌，你是东家，这是你的铺子。”

刘柳闭眼自鼓了一把气，对，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顾，挣钱有什么慌的，于是心一横，再睁眼时，手中铜锣重重一敲，全场寂然，她扯开嗓子高喊：

“吉日良辰，开张大吉，鸣炮揭旗——”

周乾一把掀开了招幌上的红布，“好味杂食坊”五字映入眼帘。

一簇火龙在铺面蹿开，炸起耀眼的火花。

漫天火花里，周乾站在招幌下，隔着烟雾与她对望，眼中柔情脉脉，她唇边漾开笑容，捂住耳朵，听着那震耳的鞭炮，只觉得心口也震动不已。

鞭炮声落，刘柳转身对着人群，再次扬起嗓子：

“小店开业，蒙各位乡亲友邻捧场，为表心意，今日大酬宾，买一斤送半斤，买卤菜送香料，卖完即止，诸位莫要错过，欢迎光临罗——”

顷刻间，铺子前便挤满了人，周乾早已站在了里间，熟练操起秤砣，便开始招呼起来。刘杨也挽起袖子，站到了案台里打下手，家中常有收粮的人来，为免被压秤欺骗，他也是能做些买卖的。

刘柳在外间，殷殷勤勤招揽着往来乡亲：

“诸位乡亲排列一下队伍，都有都有啊，您慢走，若是好吃，您下次再来。哎大哥，瞧着您面相可好，定好吃得更好才是，家中还有小友吧？这里有些饴糖，你拿回去给他们。”

嘴皮子有些累，不过这开头第一日势头还算不错，她松了口气，先前自己的担心看来有些多余了。

“阿柳，阿柳。”刘杨在案台后扯着嗓子喊她，脸色略略有些焦急。

刘柳赶忙上前去，以为他是忙不过来了：“怎地了？可要我来换你？”

刘杨有些闪躲，好半晌才低声道：“不是，我遇见不想遇见的人了，你过来顶会，我躲躲。”

不想遇见的人？刘柳满腹狐疑地瞅着他，随着他的目光左顾右盼，不期然与一个妇人对上了目光，她觉得这妇人面容甚是熟悉，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正思索间，妇人缓缓穿过人群，到了兄妹二人面前，她笑着问道：

“如今姑娘都做起掌柜了，可还记得我？”

刘柳身后的刘杨，此刻已然扯着周乾要换个位置。刘柳这下更是狐疑，但又不好晾着客人，便热情回道：

“瞧嬷嬷衣着，定是富贵人家的女使，我真是记性太差了，连嬷嬷这样的人物都记不住。”

见刘柳嘴甜，那妇人也不为难，只轻轻笑了一声：“那姑娘还记得第一份水晶脍的客人吗？”

“是您啊……怪不得我觉得您面容好生熟悉，只是那日过后您都是遣人来定购的，我便记不住您的模样了。”这下刘柳便想起来了，“那嬷嬷今日可要好好看看，我们又捣鼓了许多新鲜的滋味呢。”

妇人直说好，而后她目光又往后移了些，对着只给了背影的刘杨问道：

“郎君可是刘家阿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