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眸色转暗，抬起遒劲的臂膀一把捞住他：“你话太多了。那先生今日留的课业还是太少了。” “你……能不能不使……这招……”余之恒被箍住了脖颈，艰难地从喉中吐出几个字，直挺挺挣扎着就被周乾带到了里间。 这间铺子前头的门面不大，但后边还带了个小院儿，刘柳将这当做临时的仓库，她进来第一件事便去一一清点着这半月来购入的材料。 见两人在外边耽搁许久才进得来，还嬉嬉笑笑挟作一团，她微微蹙眉： “周乾，你磨蹭甚呢？” 咋一听闻自己被点了名，周乾呆愣了片刻。 刘柳指着眼前的材料，神色严肃且认真：“这些我已然清点了一遍，你且看看还有什么缺漏，好及时去采买。” 余之恒的目光中藏着几分幸灾乐祸，终于挣脱魔爪，他用扇柄敲点着周乾的胸膛：“就是，还不快去。” 周乾轻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去整理货物。 “余之恒，”刘柳叉着腰，眉毛拧得更紧了，“可能于你而言这家铺子不过就是个过家家的游戏，但你既然入了伙好歹也上些心，我粗略做了个简账，你赶紧给看看。” 得，余之恒笑容凝滞，他还啥都未干，就挨上一顿唠叨，他还想驳斥几句，但在周乾那友好温和的眼神警告下，只得闭了嘴。 二人移步到刘柳跟前，余之恒接过刘柳那皱巴巴的账册，当即就头疼起来： “你这账……记得过于粗糙，但也初具模样，晓得记清每项所费金额，还不算太过蠢笨。” “还请余先生指教才是。”刘柳一改先前严肃态度，也做好了被他批的准备，毕竟这点上，她没什么好辩驳的，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余之恒意外地瞧了她一眼，态度如此谦逊，也不好意思再端着架子，清了清嗓子道： “你只记了流水，未将成本计入结算，除去原材采购，还有铺子租金，店内陈设，酬宾所用等都需计入，考虑到下月营收，我便先教你记个简单的单式账册，诸如来去账，类目不同，你需分列明细，这样月底就可结算盈余。” 刘柳听着他所言甚多，连忙提笔将要点仔细记下。 余之恒修正了她粗略的账册，而后道：“今日太过仓促，我且先算好今日的，改日我再教授你走珠算盘的法子。” 刘柳连连应是，转身就要去取来算盘，余之恒扬手阻止，而后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物件，神情得意到：“瞧！” “瞧什么？瞧哪儿？”刘柳看着他高高举起的袖子，左顾右盼。 余之恒这才发现自己的尾指勾住了广袖，将那算盘挡得严严实实，他又伸了伸手，一把巴掌大的通体金黄锃亮的小算盘映入刘柳的眼帘。 “这……这可是纯金的？”刘柳瞪大了眼，余之恒果然豪横，连算盘都是金的，她兴奋地凑上去，想瞧个仔细。 余之恒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将金算盘放到她手里，让她端详。 “这上边咋坑坑洼洼的，还有几道痕迹？” “这是他周岁抓周时，唯一上手的东西 ，”周乾淡淡解释，“无论寒暑，无论吃睡，时时贴身带着。” 贴身？“咦惹——” 刘柳嫌弃地将算盘丢回他手中，又在裙子围裳上抹了抹手指，在余之恒眼神喷火之前赶紧溜到周乾身边。 周乾眼瞅着刘柳迫不及待跑过来，唇边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刘柳你别太过分。”余之恒眯起眼，恨恨道：“就知道方才那好学生的谦逊模样都是装的。” 不再理会刘柳的举动，余之恒就着院子里唯一一张干净整齐的案几坐下，而后一边飞速捻动算盘，一边执笔记录，他手中的金色珠算盘子好似一道琴弦，随着他挑动的指节翻动跳跃，金珠滚动碰撞，发出清脆的音律。 刘柳心道：这就是金钱的声音吗？难怪如此悦耳动听。 只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将她几日都理不清的数额一一清算完成，刘柳和周乾拿过那账册仔细查看，墨迹还未干透，账面干净整洁，各类原材耗材分条列项，一目了然，在账册最后一页列出了除去成本后的结余。 这一番动作实在是羡煞刘柳，这账册做得竟比那官家粮仓的账房先生还要清晰明了，她一个门外汉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刘柳惊羡的眼神，余之恒又开始得意地扬眉：“这有什么的，不过是小铺生意，费不到什么心思。” 刘柳还在惊叹时，周乾忽然担忧道：“之恒，你爹和你大哥要是知道你又开始捻算盘，可会揍你？” “为何？”刘柳更是不解，这般厉害的本事，有何道理会被揍？ 余之恒扬起的眉倏地耷拉下来。 “阿乾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说我不说，”他朝刘柳的方向撅了一下嘴巴，“她也说不到我爹那儿，怕什么？” 说不伤脑筋也是假的，余家算是将家族入仕的希望全押在余之恒身上，抓周时他偏偏一眼瞅准了这金算盘，死活不撒手，一眼都不愿看那《三字经》。还是个娃儿，眼光就如此市侩，把余员外气得不轻，此后便不让他再碰生意上的一点皮毛。余之恒从小虽也是听话的，只是实在读得费劲，光句读就整整学了一年，更别提那些文章了。 这些事情，周乾自然是早就知晓的，他细细思量一番，而后认真道： “你莫怕，我会给你上药的。” 余之恒：“……” …… 余之恒今日还有课业，不好耽搁过久，只说明日早些来，便匆匆赶了回去。 刘柳和周乾还在商定开业的细节，二人凑在那方矮几前，细细列举明日的准备事项。 “完了完了，我昨夜拿笔列这些事情时倒是不觉得多，这怎么一件一件做起来如此繁琐。” 自己本就是个急性子，不由得有些气躁，但这不是随性的时候，她闭上眼昂起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柳，你伸手。” 周乾声音极其轻柔，这声低低温和的“阿柳”，似是一缕凉风，拂开她心头的躁郁。她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手中握成一拳，神情懵怔地伸出手，大拳覆盖过来，再移开时，她的手心多了一把糖纸包。 “饴糖？” 周乾收回手，笑道：“是，阿临今日吵着要吃呢，我便想着多买一些，也不知你爱不爱吃。” “爱吃爱吃，你给的都爱吃。”刘柳笑嘻嘻地将糖放下，拆了一颗丢进口中，清冽的香甜便沁入喉间，糖里还掺了薄荷甘草呢。 她毫不掩饰的甜言蜜语，让周乾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颊边微微发烫。 “你也吃一颗，你最近老是干咳，吃，可凉了。”说完刘柳立马给他也掰了一颗，塞进他手里。 见她情绪转好，周乾无奈笑着，只得依言照做，糖入口舌，心间清甜。 二人开始细细琢磨开张的大小事宜，刘柳照着自己拟好的记事册一项一项过了一遍： “门外的招幌已经准备好了，就待明日鞭炮一鸣挂上去了；店铺的陈设也摆好了；原料也都清点完毕，除了鱼鳞和猪皮，其余食材明日一早便能送来；开业酬宾的礼品也备下了，你快说说还有什么？” 周乾拿过她的记事册，仔细查看了一遍，她性子虽急了些，但却认真得很，一庄庄一件件，可见她满心欢喜，意酬志满。忽而想起重要的一件事还未完成，他道: “咱们现在拟定的杂食，除了水晶脍，还有常见的各色卤菜凉菜，品种多了些，是不是得做个挂单，好让客人清晰可观。” 刘柳点了点头，片刻后又犹豫道：“但我们的杂食会随时节有增有减，每段时日都不尽相同，刻字的竹板岂不是得常换？有些费劲。” “那我们便把菜名写于纸上，再将纸贴于挂单即可。” 刘柳一拍脑袋：“对啊，我真笨。快快快，咱们现在主推水晶脍，便把它放在最大的挂单上，还有红卤麻香猪肘子，红卤酱香猪皮，烧肥肠，白卤清水猪肚，都写上都挂起来。” 周乾将明日要出市的菜色一一写下来，瞧着刘柳这一脸踌躇满志的模样，他手中的笔也轻快起来，忽然就生了个念头，明日若是生意不好，刘柳会不会很难过。 刘柳见他搁下笔，静静出神，连忙问道：“周乾，你发什么呆呢？我方才想，咱们将店开在这，少不得与其他坊市打交道，这里的邻里街坊是不是也得打点一二？” “阿柳开始有几分东家的样子了，”周乾轻轻笑起来，“我此前已然打点过了。” 刘柳心下讶异，原本她以为，他要研究铺子的菜式，又要看顾上午的摊子，定然没有空挡来处理这边的事，却是没想到，她到处奔走忙活的时候，他还是比她做得多了一些。 她突然有些沉闷：“我们半个月来辛辛苦苦，若是明日生意不好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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