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乾，你瞧瞧，这姑娘当真是……”余之恒故作委屈，偏向周乾一侧，压低声量，“当真是狡猾。” 这句话虽是耳语，却恰好能让刘柳听见，她眉毛微微挑动，脸上仍是堆着笑： “哟，郎君过奖，我比您还差得远了些。” 余之恒先是一顿，而后轻笑一声，这姑娘性子烈得很，半点亏都吞不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周乾，这汉子，眼珠子都要盯出来了。他心中略略盘算，打定了主意，他倒要看看，这万年铁树，究竟是如何开的花。 “我可以帮你们，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周乾不知他在琢磨什么，但毕竟多年交情，余之恒还不至于为难他们。 余之恒浅啄一口清茶，道：“开铺子合本也得加我一个，如何？” 刘柳一愣，随即将目光投向周乾，这事她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周乾也刚好望向她，他们之间静默无言，只有片刻的沉思，目光闪动，神色笃定。余之恒抿一口茶的间隙，二人便异口同声道—— “好！” 没想到这两人答应得如此爽快，余之恒反倒被噎了一口，他呛咳了几声，回过神来： “你们不需要商榷商榷？” 刘柳扬起眉，一掌落在桌上，眼中带着三分豪气： “不需要，周乾是重情意的大哥！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信得过你。” 刘柳再望向余之恒，只见他眼神诡异，茶碗顿住在唇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未等余之恒反应，周乾便已开口道： “之恒，我先前与阿柳姑娘拟定六四分成，而今你要加入，则需重新商定。你家业势大，而我们小店薄利，我虽不明你为何要加入，但你开了口，我也是欢迎的。” 余之恒倚靠在身后的栏杆上，望着底下街市，慵懒地叹口气： “唉，小爷我啊命苦，我父亲带着全家去了南州城经商，独独留我一人在这偏远老家，美其名曰让我修身养性远离喧嚣专心读书，我一回到我那偌大的院子便只得我和书童、老奴几人，商铺更是不用说，除了起初发家的两间药材铺，其余全转手于人了，我都这把年岁了，又是商户出身，这仕途眼看无望，与你们一起攒攒基业也好。省得我那大哥回来，日日挤兑我不学无术。” 唔……所以他才会经常去粘着周乾，刘柳瞅着他，嘴角微微抽搐——这把年岁？他既与周乾是同窗，那也不过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不想奋进读书便胡诌罢了。 说这会话的功夫，小二便上齐了菜，鸡鸭鱼肉做法各不相同，鲜嫩山珍田间野味也各有特色，这些盘盘盏盏齐整横摆于前，香气扑鼻，刘柳一边暗叹这富家子弟的铺张，一边又不争气地吞着口水，心思便从分成上飘远了，只是这请客的主家还未动，她也不敢失礼。 她微微咽了口唾沫，强行将自己的目光放回到说话的两人身上，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参与其中。 周乾同余之恒商量了几句如何分成，余光瞥见刘柳那细微的举动，唇边微微一笑。他转了个话题： “之恒，我瞧着这鱼和肉都不大新鲜，你不妨先试试看。” 余之恒闻言半信半疑地夹了一筷子，口中还振振有词： “是吗？县学的膳堂难吃得紧，我本就是图菜色新鲜才来这醉香楼的，他们还能诓骗我不成？” 刘柳观他夹了口清蒸鲈鱼，眼神也紧紧跟着那筷子游移，又悄悄咽了咽口水。 “确实不如阿乾做的好吃。你们也试试。”余之恒暗暗比较起来，酱汁倒是入了味，这鱼肉却过了火，不够嫩滑，颇柴了些。 刘柳这下如释重负，跟着动起了筷子，这两人嘴也太刁了些，这还不好吃啊？ 周乾看道刘柳一脸餍足的神情，眸光越发温柔。 刘柳吃归吃，到底是在外人面前，稍稍顾及一些脸面，举动不敢过分粗鲁，她啃着碗里的糖醋小排，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咽下口中的食物，而后问道: “余郎君，你何时给我安排账房先生？先生酬金贵吗？我好提前筹些钱。” 对面两人皆是一愣，而后余之恒便敞开了怀大笑起来： “咱们这几个性格迥异的人，竟也会合本做生意，真真是一件怪事。” 周乾夹起一个汤包塞进他嘴中，那肆无忌惮的笑声立刻便消停下来。 刘柳觉得疑惑，那日上巳节她怎么没瞧出来这人如此张狂，她凑近了些对面的二人，笑道： “这不算什么怪事，周乾都能有你这样特别风流倜傥的朋友，倒是让人想不到。” 周乾失笑，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与她从未这样斗过嘴，他总是嘴笨得很。不过一瞬他便收回了情绪，放下筷子，郑重说道： “说回正事，按你方才所言，本县可还有合适的先生教我们？” 余之恒被塞了一嘴汤包，馅料里微烫的汤汁溢出，他连忙大口饮茶，再擦了擦嘴角，他站起身，一甩身前的发带，一手背于身后，一手覆在前，神色倨傲： “这先生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坐着的两人齐齐抬头，而后又缓缓收回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不信我？我好歹也是富甲一方的余家子弟，记账经商结数可比背书撰写文章容易多了。” “倒也不是不信你，你还需备考院试。你若再考不过，你爹怕是一分钱都不愿给你了。”周乾淡淡开口，自小相识，他自然知道余之恒所言不假，他脑子聪明，尤擅长算术。 儿时周乾因着祖上恩荫进了此地唯一的世家私塾，与余之恒成了同窗，余家虽是钱财万贯，但因是商户出身，他受尽冷眼，这才有了落水被周乾所救一事。 后来周乾家中变故弃学，余之恒也不愿再去私塾，在家中温习，时常钻研术数，以至于屡次院试未过，连个秀才之名都未捞着，余员外逼着他，才去了县学进修。 “正因如此！我才要让他看看，我真正的用武之地啊！”余之恒忿忿道，“我不管，你们可是答应了我的。小二，拿纸笔来。” 怕两人后悔，他直呼了小二拿来笔墨，当下便要定夺此事。 刘柳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盘算，只觉得读书是头等大事，总不能放弃，她焦急劝道： “余郎君，你可三思四思五六思啊，读书多要紧的事，怎能耽误？若是没有合适的先生，我们再寻就是了。” 余之恒摆了摆手：“你不会明白的。” 刘柳激动地站起身： “我哥哥也是如此，只想着事农桑，不想那圣贤书。你们怎都如此浪费机缘，若有一日，女子不用拿昂贵的束脩也能进学堂，不用顾及身份也能考女官，我一定把那油灯都用到底，将那字都读烂。” 他们才是不明白，她识一个字有多难，若不是遇到周乾和姜眉芝，恐怕她还是那个扎在田里的农女。 见她眼眶微红，周乾站到她身旁，轻轻扶着她的手肘处，隔着粗麻衣衫，他的大掌依旧宽厚温热，这一抚触将她神思拉回，她缓缓坐下，憋回失控情绪。 周乾低沉浑厚的嗓音传入耳中—— “阿柳姑娘，世上路有千万，志各有不同，万般挣扎，皆是努力。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余之恒自然是不明白刘柳的心境，他一面震惊于刘柳所言，一面又被周乾扶着她手上的举动吸引目光，看着他们这般自然的相处，他微微蹙眉。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好了好了，我还是会去应试的，我也会好好温习的。但我好歹是个二东家，我也得去经营经营不是。每两日我便去一趟，做账房先生，顺带教一教刘柳姑娘行不行？” 周乾微微点头，以示赞同，他拿起纸笔，三人又细细商量了一回分成，最终落笔时，周乾要提供原料，占四成，刘柳本钱不多，只参与三成，而余之恒自然也就剩三成，又因余之恒占着账房先生的名头，故而多让一成与他当补偿。 “今日定约，签字画押，勿违契约，待签了铺子，我便去官府备个底，此事就成了。” 周乾问小二要了酒，自古盟约皆有酒，他倒了两杯，一杯放在余之恒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转头思索片刻，方才询问刘柳：“你可能饮酒？” 刘柳今日心里畅快得很，脱口而出： “行！我爹的土酿可比这烈呢。” 不等周乾倒过来，她便一把夺过酒壶，就着壶先喝了一口，而后大手一扬： “生意兴隆！” 她头脑发热，好像站在高高的云巅之上，昏昏然，飘飘乎…… “干！”不等那二人阻拦，咕噜噜一顿豪饮，放下酒壶，她只觉眼中万物都现出了分身…… …… “你方才怎么不拦着点？”余之恒顿感头疼。 周乾酒杯还握在手里，无奈地伸到面前，杯中酒满满当当，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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