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沉沉,暖黄的夕阳穿过树叶间隙,在行道上落下一片斑驳。 刘柳懒懒地趴在板车上,双颊绯红。 前头的刘杨正赶着骡子,骡车晃晃悠悠,将刘柳灼热的胃一遍又一遍地翻搅。 强忍了片刻,胃中灼烧不但不减,反倒一路窜涌,直达喉间。 “唔……” 刘杨顺着她的背,喃喃道:“你也真是,平日就不常碰酒,这酒楼的佳酿更是名贵,你就敢一口猛灌。” 刘杨碎碎念念的声音入了耳,刘柳嫌吵,别过了脸。 她也没想到,这酒竟比阿爹的土酿还要猛,烈酒入喉,竟当着那两人的面直直倒在了桌上。 虽说昏沉时脑中一片空白,但她也未全然睡去,留了三分清醒,也就是这三分清醒,让她模糊中听见那细细碎碎的交谈。 两个时辰前,醉香楼。 “你说吧,她咋办?”余之恒也是没料到,刘柳竟是个绣花枕头。 周乾急急唤了她两声,刘柳紧闭双眼,手指微动,醉意上涌,嘟囔着:“喝!” 余之恒不忍发笑:“还喝?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 周乾眉头紧蹙,微微沉思片刻,无奈长叹一声:“冒犯了。” 他俯身揽过刘柳,将她打横抱起。许是找到了倚靠之处,她在周乾怀中微微瑟缩,将脸埋进了那宽阔的胸膛。 这一举动让周乾微微发愣,她身量修长,但缩在高大壮硕的周乾怀里呓语,如同小猫一般,周乾僵直的脸色缓和下来,眉眼处尽是温柔。 周乾将她轻轻放平在长凳上,而后观察她酡红的脸色,确定她只是沉醉过去,便也放下心来,灌了碗蜂蜜水后,刘柳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周乾在街上唤了个跑腿的,送信给在附近庄子做活的刘杨。做完这一切,他便静静候着她。 “阿乾你……”余之恒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铁树何止是开花,这样下去都要结果了,他沉下语调,“你真的,很喜欢她吗?” 刘柳一碗蜂蜜水下肚,神思清明了半分,恍恍惚惚间却听得余之恒这一问,秀眉微微扬起。 良久无人应答,刘柳睁不开双眼,脑仁爆裂般发疼,突然她两边的耳道似是被无形的网隔绝了音信,周乾低低回应的嗓音变成一片嗡嗡之声,紧要关头,她竟然……耳鸣了。 她混混沌沌中的期待落了空,轻轻发出一声喃喃:“可恶。” 耳边嗡嗡声消逝时,已是余之恒的叹息: “那辛荷呢?她与辛荷的性子如此相像,怎心甘与你过平淡日子,我是你最好的兄弟,我怎忍心看你重蹈覆辙,你现在比五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让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再被伤上一次?” 辛荷是谁?刘柳的脑瓜又疼得发涨起来。 “不一样的。”迷糊中听清了周乾的声音,“阿荷是阿荷,她是她。” 余之恒似乎有心调侃,轻轻笑了一声:“那你如今让她跟着我,岂非亲手将她送到他人身侧,这样也无所谓吗?你就不怕她跟我跑了吗?” 此话一出,刘柳不止头疼,心口也狂燥起来:奶奶的,谁跟你跑?她挣扎地撑起半身,微睁眼眸,手指横空一伸,对着黑乎乎的柱子喊道: “放屁!” 而后又一头栽下,周乾重新扶着她躺下,摇了摇头,笑道: “不论是阿柳姑娘还是阿荷,她们都只是她们自己,她们不是一件物品,亦不是我之所属,谈何相送?她可以做自己想做之事,爱自己所爱之人,我的心思……与她无关。” 余之恒的语气急切,似乎有些微恼:“你已经帮了她许多,我瞧她心安理得得很,你倒好,什么都不说,你当真不怕?” “你莫要这样说她,你不熟悉她的为人……” 周乾的声音她渐渐听不真切了,困倦袭来,她抵不住终是沉沉睡去,再醒来就躺在了骡车上。 将胃中最后一点残渣吐干净,她终于缓了过来,脸上的红云比天边的霞光还要浓重几分。她恨恨道: “这顿饭白吃了。” “你还想着饭呐?做生意这么大的事儿都不与家人说说,一个大姑娘家在外,什么都不防着点。”刘杨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刘柳眯着眼,靠在哥哥背上,打断了他未完的唠叨。 她闭目养神,忽又想起那白皮书生为何对她这么大怨气,辛荷是谁?五年前他们经历了什么?还有……那句她恰巧听不清的回应。 可余之恒说,她一直都在心安理得地接受周乾的好意,想到此不由有些气郁,她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周乾会不会也觉得她只会倚靠他人。 “啊!”刘柳猛然坐直,摇晃着脑袋,“不想了不想了!我这么在意做什么?与我何干?没关系没关系……” 刘杨回头看她一眼,疑惑道:“你这是耍酒疯呢?我方才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她敷衍地答到,而后又贼贼地笑道:“哥哥,你可还有余钱?借我点儿呗。” 刘杨嘴上叨叨不放心她做生意,手里却已然掏出了这两月的工钱: “你啊,你小心着点,莫要被人骗了去,幸好东家最近心情好,打赏了些,这才攒来几两银子,原是想着先还了债,如今你既要用,就先拿去吧。” “嘿嘿嘿,哥哥真好,嘿嘿嘿……”刘柳酒劲又上来了,开始叽叽喳喳摇摇晃晃。 刘杨沉了脸:这清醒的片刻原是专门来盘算他的。 转眼已是六月天,店铺开张的事宜紧赶慢赶筹办了半月,终于是接近了尾声。这段日子的刘柳,转得像个陀螺。 清晨去周乾的摊子上忙活,收摊后接着去店铺里整修,午后回了家,又去熬制第二日的水晶脍,傍晚又同李二娘去田间收苞米,晚饭过后就着一盏油灯慢慢临摹字帖,尽管写得粗陋,她还是会一遍又一遍下笔。 忙忙碌碌的日子,刘柳到了夜间,也没旁的功夫去胡思乱想,倒头便睡。 周乾看她这样忙碌,店铺的事更是冲在前头,甚是费解,但见她累得消瘦许多,实在不忍。 “阿柳姑娘,你明日休憩一日可好?” 正在清洗店铺门面的刘柳手中一顿,疑惑转头看向他:“为何?我不休。” 那辛荷就叫阿荷,到她非得叫“阿柳姑娘”,怎的?是如何亲昵以至于念念不忘。她又不是没提过可以唤她“阿柳”,他硬是如此固执。 刘柳越想越气闷,手中加大了力道,粗布摩擦在门板上,被按得喳喳作响。 周乾见她情绪莫名躁动,只好抢过她手中的粗布,让她在旁歇息片刻。刘柳懒得和他拧,索性蹲在了台阶上。 “给你。” 刘柳微微抬头,只见周乾手中递来一个粗陶小碗,碗中散发出淡淡的豆香,淡黄的糖浆流淌其间,零星撒了几朵桂花做点缀。 “这是……豆花?” 周乾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嗯,你去我家那日说想再尝一尝,今早恰巧路过常阿婆门前,我便讨了碗来。” 一句闲时语罢了,他竟记得。 刘柳缓缓伸出手,欲从他手中接过那陶碗,尾指伸过去时触到了他掌心的茧,许是吃痒,周乾大掌微微一动,她心中一颤,连忙加快了手上动作,翘起指头接过豆花。 “那个阿婆,平时在何处摆卖豆花?”刘柳想着总不能让他一直替自己带,“我下次,自己去就好。” 周乾将粗布重新冲洗后,接过刘柳的活儿,各处细细擦洗。他沉思片刻后道: “阿婆应当是不愿再做了,她儿媳和孙媳同时要生产了。” 那往后都吃不到了,刘柳闻言,小心地送了一口豆花入口,口中绵密清甜。 忽而她神色郁郁:“你是想用一碗豆花收买我,让我去休息?开张在即,我们熟食还需要试验,营业时间还未商定,后厨也未洒扫,不行不行。我可不想让余之恒说我只会心安理得地依傍你。” 周乾心下一惊,瞪大眼眸,背对着刘柳的肩膀微微颤动。 “周乾?那块案台都快被你擦破了,你放过它吧。”刘柳看他手中无意识地来回摩擦同一块木板,不由得替那木板可怜,连忙出言阻止。 周乾放下粗布,只微微侧身,他隐在角落的阴影处,神色晦暗: “你都听到了?那日在醉香楼,你听到了我与余之恒的对话?”所以她才这般在意,所以她才无故气恼,所以她才一直逞强。她听到了多少?又为何不来问他要个解释? 刘柳面露诧异,怎么他的反应比她这个偷听的人还慌张。 未等刘柳发言,他从阴影处走来,目光坚定:“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帮你的那个人是我。你不必有负担,我说过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严肃且认真,逼得刘柳不得不别过脸,好生奇怪,她觉得心头似涌入一股温泉水般,脉脉流入四肢百骸,她下意识点点头以示默认。 “好,明日我休憩一日,”她微微抬眸,脸上绽开笑意,“那你可以只唤我‘阿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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