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段日子的麻烦,刘柳自然不敢放松警惕,她连忙放下筷子,拿了油灯站起身来。
李二娘安抚道:“许是你哥回来了,淋着雨便急了些。”
“不对,我留了门的。若是我哥他怎不直接进来。”
刘柳这才想起来自己没上门栓,那若是门外人想进来岂不是易如反掌。刘柳拿了伞,李二娘抄起家伙,二人小心翼翼往门口的方向轻轻挪动着步子。
天色已暗,这急促的敲门声,应和着这样的风雨夜,真真是让人心生寒颤。
母女二人站在门内,刘柳扒着门缝看了会,可门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扯开嗓子喊道:
“谁?”
“是我!”门外的人立马便回了话,那浑厚低沉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一丝欣喜。
这声音刘柳熟悉得很,她松了口气:
“娘,好像是周乾来了。”
她连忙将李二娘手里的铁锹放到一旁,李二娘倒是愣住了,眼神里写满疑惑:
“是你那个东家?借钱给咱们的周屠户可对?是来讨债的?”
“不会,他不是随意毁约之人,先开门吧。”刘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同亲娘解释,急忙上前打开大门。
木门打开的刹那,一阵夜风混着雨丝袭来,刘柳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她睁开眼后,看到的便是一个壮硕的身影,斗笠和蓑衣边缘淌着雨水。
她瞧不清他的脸,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她曾想过,若是明日见到他,定要好生骂骂,出个气才是。可待这一刻见到他,今日的委屈气郁怎么也无法宣之于口,冷静下来想想,他这样重义气的人,应当不会无故失约,可他为何深夜来此,刘柳有些不明白。
他缓缓摘下斗笠,露出完整的脸来,鬓发胡须皆沾着细密的雨珠,油灯将他紧皱的眉眼映得更加深邃。他抬起头,正好与刘柳的目光相对,她干咳一声,先挪开了视线。
“大晚上的,你来我家作甚?”
周乾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道:“阿柳姑娘,我今天……”
正嗫嚅间,李二娘从门背后蹿出来:“真是周郎君吗?”
周乾未曾料到有长辈一同在,神色稍稍错愕,不过一瞬便恢复了镇定,向李二娘躬身行礼:
“周乾深夜惊扰,实属失礼,给您赔个不是。”
刘柳斜睨他一眼,低声喃喃:“你还知道自己失礼啊。”
“你这丫头,我平日就教你这么待人的?”李二娘赶忙走到门前,撅起屁股将刘柳给挤到一旁,轻轻扶起周乾,“郎君怎么说都是我们恩人,快别在外淋雨了,进来说吧。”
周乾慌忙还拒:“周乾深夜相扰,已是逾矩之举,不敢再劳您费心,我就在此与阿柳姑娘说几句要紧话,说完就走。”
“那哪成啊,你到了门前,婶子哪有让你晾着的道理,你放心,我跟她爹都在呢,我也不在乎那些礼数。”说罢李二娘就踢了一脚刘柳脚跟子,“愣着做甚,快撑客人进去。”
周乾皱着眉,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也不顾人家是否休息了便冒冒失失跑来,脚步往前也不对往后也不是。
刘柳瞧出了他的为难,将伞移了一角至他头上,轻轻叹了口气:
“你若不进去,我娘还得回头踢我。”
周乾依言点头,也不敢与她贴得过近,自己默默站远了些。
李二娘又盛了剩下的一碗米线,放到周乾面前,香味扑鼻,碗中热气袅袅腾升。
因耽误了一会,刘柳的米线吸掉了汤汁,碗中也凉了许多,她不禁皱眉:“娘,可还有汤汁吗?我的成干泡了。”
“没了,你赶紧吃吧,早入味儿了。”李二娘瞟了闺女一眼,示意她在客人面前不得口无遮拦,而后又笑道,“周郎君,实在对不住,锅里只有这些了,只勉强给你暖暖身子,你莫嫌弃。”
刘柳恨恨地捣着碗里被泡大的米线。
“劳烦婶子。”周乾唯恐自己给人添麻烦,站起身来谢过李二娘。
“你有话同阿柳讲,我就先回屋里。”说罢李二娘就往里屋去。
周乾急了,又要起身阻拦,他觉得长辈在场会好些。
“你坐下!”刘柳一声低喝,他今晚实在焦躁不安得很,“我娘知道我在你的肉铺做事。天黑路远的,又没人看见你来,还能传什么孤身男女夜会不成。”
刘柳忽然想起自己白日还想过打听他家的路程,却还是顾及他的礼数没有冲动前往,而他现在却冒雨行夜路,只是心中不安来解释今日之事吗,还是怕她撂挑子不干了还不上钱?
周乾的脸色一变,缓缓坐下后,将那碗米线推到她面前,刘柳不解,他道:
“我还未动过,你不是要汤汁吗?我吃干的就成。”
刘柳绷着许久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这人憨起来的时候,还真让人招架不住。她努力抿住嘴,低下头,低得差点把脸埋进碗里,硬是将笑意憋了回去。
“阿柳姑娘,我今日失约,辜负了你一片好意,对不住……”周乾不知她在碗里憋笑,他垂下目光,严肃认真地道歉。
刘柳闻言,方才想起他来此的缘由,马上敛起神色,将头抬得高高的,神色倨傲,伸手把他碗里的汤汁倒了一半给自己,而后又重重地将碗放回他面前。
周乾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时不时吃上一口。
见她脸色未改,仍旧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他又道:“我解释你可愿听吗?”
“我若说不听,你还会解释吗?”刘柳放下筷子,凑近盯紧他的眸子,想从他的眼中辨别话语的真假。
周乾直直迎视她的目光:“会。”
刘柳重新吃起米线,姿态全然放松下来:“那你解释吧。为何失约?解释不清楚我明日可得找你要多点工钱。”
周乾皱着眉,似乎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我家中出了事,我娘跑出去了,她受过刺激,认不得人和路,寻到她后又哄了许久,碰巧我姑母回来,她也安定了许多,我便立马出来寻你,我怕你还在等,但幸好,你已回了。”
“你娘她可还好?”刘柳忽然想起先前邀约他与周临踏春的时候,有说过此事,只怪自己那时太过亢奋,竟没考虑到这点,脸上的气焰顿时一消而散。
周乾摇了摇头:“她许久未曾出过门,今日竟躲过我们视线,想来是清醒过的,寻到人时,她神情恍恍惚惚。不过她特别听我姑母的话,姑母一来她便好了许多,许是她们相互依靠多年的缘故。”
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缘由,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照顾着妇孺幼弟,刘柳心里不忍:
“对不住,揭开你的伤心事了。你们没来我是有些失落,但其实你不必连夜过来的。作为朋友,我不会真的同你翻脸;作为伙计,我也不会随意罢工;作为欠债人,我更不会欠钱不还。”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没有丝毫说笑的意味,片刻后周乾低低笑了一声:“姑娘深明大义,我知道的。”
在河堤时,他本想直接折返回家,明日见到她再解释也不迟,但心里的不安占据了理智,每走一步都莫名的恐慌,他问自己在害怕什么呢?又希望她知道什么呢?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但他终究是说服不了自己,掉头的脚步就已做出了选择。
刘柳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关心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也是,今日太过奔波劳累,你歇一会再回去吧。”
“不了,我打扰你们许久,我这便回去了。”周乾将米线吃了个干净,便想站起身。
刘柳叫住了他:“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罢她便往里屋走去,周乾看着她似猫一般灵巧地钻进屋子,油灯暖黄,将她的侧影映在门窗上,夜雨淅淅沥沥,却别有一番温馨之感。也许,他来这里并不是非要让她知道什么,也不是非要听她的谅解之言,只是想见她一眼便好。
油灯的光影寸寸游移,又回到了周乾的眼前。
刘柳看他出神地盯着自己的门窗,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想啥呢?”
“没什么。”
刘柳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呐,给你。”一个新鲜的柳枝结静静地躺在她手里。周乾露出笑意,小心接过,再小心地揣到怀里。
“这是我新编的,虽然你失约了,但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想着明日补给你的,我还给阿临买了纸鸢的,只是回来时太生气,不知丢哪儿了。”
纸鸢!
周乾讶然抬头:“燕尾纸鸢?”
“你怎知道?不过也是,街上卖的大多都是这个款式。”刘柳也不觉惊奇。
是了,那被他揉皱了的纸鸢竟是她买给阿临的。
刘柳又回到灶头边摸索了一阵,掏出几根带着干涸泥巴的山药:“还有这个,是之前村里叔伯为报恩赠我的,我们这山中多着呢,你拿回去给你娘炖了吃。”
刘柳以为按他的行事风格,会推来推去拒绝上几回,她都想好说辞了,但这次他竟愣愣接过了,神情有些不自在,她也不想问太多,冲里屋喊道:“娘,周乾要回去了,我送送他。”
李二娘从屋中打开门,焦急道:“怎不再好好歇歇?雨湿路滑,你回到家怕是要过夜半了,不若歇至天亮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