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为难道:“多谢婶子款待,实在不好再过叨扰,还请放心,我一身武艺,无妨的。”
刘柳想了想,怎么说他今日也是因她而来,山路黑得很,若是遇上滑坡匪寇什么的,他就算武艺再好,也不是个办法。
她皱眉沉思:“娘你说得对,我觉着夜里行路确实可怖,何况你今日奔波太过劳累了。”
李二娘刚想夸刘柳懂事,刘柳转头又对着周乾道:“要不,我把骡车借给你,行程可快些,免得你家人牵挂。”
周乾本还想推辞,刘柳却已跑去牵了骡车,他只好辞别了李二娘,匆匆往门外走去。
骡车上置了一个灯笼照明,刘柳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雨幕下的火光,心口莫名涌出一丝担忧和失落,她抚上胸口,深深吸气,让自己别乱想。
他一身正气,什么玩意儿见了不得躲着走。
“刚才我留人家的时候你不答,现在自己开始担心了?”李二娘还是出来瞅了一眼,上一次见刘柳这怅然若失的模样还是她爹被人讹了三十两的时候。
刘柳倒是坦荡得很:“我当然担心啊,他是来找我的,他若是怎么着了,我岂不是……咳,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讲义气的朋友,不担心才有问题!”
李二娘将她扯回家,关上门后,悄声问道:“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热情得很,闺女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刘柳淡淡扫了眼亲娘那好奇的眼神:“娘,他看七十老翁也热情得很,他还看上老翁了不成?”
李二娘十分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死心问道:“那你呢?我觉着这小伙子还不错,心眼实得很,还有份营生,明理识礼……”
刘柳捂住耳朵,打断道:“娘!你别整天想着把我嫁了,地种完了吗?债还完了吗?我哥说上媳妇了吗?我们就是单纯的东家和伙计,江湖朋友。”
李二娘心道:自己这当娘的既不瞎也不聋,还朋友呢,今日回来时就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后脚这周乾就冒着大雨追到家里,谁信呐,她刚才的眼睛都快跟着骡车跑了。
李二娘伸手便要拧她的耳朵,刘柳凭着多年的经验灵巧躲过,闪进自己的房里。
刘杨直到过了夜半才回来,庄子主人初来琵琶县,宴请了许多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夜笙歌,做活的下人自然也要伺候着。
他眨巴着困倦的眼,一把推开了房门,将鞋袜丢在门口,便往床上倒去。
眼里干涩得很,他用力眨了眨,恍惚间竟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长发白衣,近在咫尺,他不确定地上手揉了揉眼,那把长发又飘近了些,发尾轻如羽毛,垂到了他的脸上。
“啊鬼——唔唔……”刘杨的嘴只发出了一个字,那团黑影便移动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别喊!别喊!”
刘柳赶忙抽出窗台的火折子,点亮油灯,她的五官也渐渐在灯下明晰。
看着她的样子,刘杨连忙起身虚虚掐住她脖子,使劲晃了晃:
“刘柳你犯什么毛病?大晚上不睡觉跑我房里吓人?”
“我睡不着。”刘柳穿着里衣,套了件白色的外衫,长发散乱,眼眶发黑,坐在一团被子里。
她就这么睁着一双杏眼,空洞洞地瞧着他。
“你别这么看我,瘆人得很。”刘杨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只是觉得自己快要困到昏厥,“你又怎么了?”
“哎呀我也不知道,心里乱。”刘柳干脆瘫倒在被子里。
“为何而乱?”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应答:
“周乾。”
“……”刘杨瞬间就不困了,横竖明日有人帮他轮值,不睡也罢。
他连忙从床上站起来,又把刘柳拎了起来:“我就说他对你……”
“唉……”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话,她又开始眼神恍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闭眼,就浮现他今夜站在雨里摘下斗笠的样子。”
刘杨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今夜都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你今夜宿在庄子的房舍里,这不是想换张床试试能不能睡着,结果完全睡不着啊啊啊啊!”刘柳一拳拳砸在被子上,气呼呼地喘着气。
怎么办,她盯着哥哥,好似在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周乾赶出脑中,让她睡个安稳觉?
“你从前有没有这般想过许青和?”刘杨紧紧回视她的目光,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你的意思是我在想周乾?”刘柳却未直接回答,刘杨的意思她知道,“不不不,你瞎说。我从前都是在梦里梦到的许青和,是从前啊,你可别乱说出去,但是每次见到许青和本人后我都会觉得,他跟我梦里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书生长得好像不一样。”
“那你从前只是喜欢一个自己想象的许青和。而现在……”刘杨手扶着额头,正在想如何与她说明。
油灯明明灭灭,映着刘柳迷茫的脸,她忽然站了起来:“算了,明日我去问他就好了!睡觉!”
“阿柳,你回来,你千万不能去问他!”怕吵着父母,他只得压低声音。
刘柳听话地定住脚步,回到他身旁,认真地道:“你放心,自作多情的事,我不会做第二遍。”
她转身走到房门,回头顶着发黑的眼圈甜甜笑道:
“哥,你的被子……很臭。”
刘柳灵活地闪身出去,一个枕头不偏不倚砸在了刚关上的门板上。
……
上巳节过后的集市,吆喝声比行人语还多,果真是冷清了不少。
羊头摊的大哥时不时偷偷望一眼周记肉档,他暗暗心惊:这两人太拼了,竟在半夜杀猪,瞧瞧那眼窝子竟比他和自家媳妇带娃还黑,没必要属实是没必要。他大声劝道:
“周乾兄弟,虽说你还年轻,但钱是挣不完的,还是得好好休息才是,哪家屠宰场也不会半夜吊着睡眼干活啊。”
周乾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他摸着后脑勺,实诚地应道:“是,你说的是,小弟明白。”
刘柳打了个哈欠,五官都皱在了一处。
买肉的老媪见她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忍不住关心道:“姑娘,你可是没睡好?”
“是呢,一夜的雨水,下得心里烦闷。”刘柳挤出了一丝笑意,将包好的排骨放到她手里。
周乾听到此言也往刘柳眼上看去,那一双圆溜溜的杏子眼血丝横陈,眼下的乌青竟与他一模一样。他实在是好奇,忍不住盯多了半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出事。
“啊——”刘柳一个哈欠。
“啊——”周乾一个哈欠。
“你也没睡好?”
“你也不得寐?”
这竟是两人今日第一句对话。
昨日太过奔波,周乾回去睡不了多久,便要起来张罗周临上学的早饭,再去屠宰厂进货,支好了摊子便在档口边的长凳补眠,刘柳何时来的他也未知,两人只是默默地开始了一日的活计。
“唉……”刘柳转念一想也是,昨日他回到家时辰定然很晚了,怎能睡好。
造孽啊,刘柳觉得一切都从自己那嘴快的邀约开始,要是不邀约,就不会有失约一事,没有失约就不会引得周乾追来,他不来,自己也不会大晚上闭上眼睛就是他的身影,现在气氛变得奇奇怪怪。
两人笑笑又各自别开脸忙活。
“姑娘,你多找了三文钱。”老媪将手头多出的余钱放到她手里,又重重地握住。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没看清。劳您费心。”刘柳笑呵呵地接过。
老媪却还未走,只盯着奇怪的两人,过了半刻她神神秘秘地对刘柳附耳道:“姑娘,女子眠少则血气虚,血气虚火旺盛,就会心躁,我给你介绍个医馆,那儿有个医士,方子好得很,我儿子儿媳每回不和,气躁时都去找他,现在小夫妻感情好得很呢。”
“多谢阿婆,我不是……”任凭刘柳如何直率,这会子脸蛋也涌上了红晕。
“哎……我明白的,就在四里街的无绪堂。”说罢,老媪意味深长地瞅了周乾一眼,事了拂衣去,老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过了忙碌的一个时辰,肉档倒是闲了下来,寻常人家也只是在过节时才会大肆购买猪羊肉,其他时日,则多是销往城中的常住户、酒楼小馆或是大户人家。
周乾得了空闲,他有些好奇方才那老媪与刘柳说了些什么,怎的刘柳的脸色又红又黑,看他的眼神也古怪得很,但到底没好意思问出口,只好挑了个话由同她聊会儿。
“你可是淋着雨着凉了?”
刘柳没有意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边埋头整理着案台上的肉屑,一边答道:“没有啊,为何这么问?倒是你,昨日淋了不少雨,只睡了半夜,没事吧?”
周乾不自觉地扬起笑意,声音轻柔:“我无事。”
刘柳也未回身看他,今日她一眼都没正眼瞧过他,她就怕今晚又要睡不着……不不不,刘柳使劲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中的废水全都倒出去,头甩过后又用双手在空中挥舞。
周乾看着她奇怪的一连串动作,甚是疑惑:她这是没睡好,哪根筋抽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