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姜眉芝的声音一贯清婉悠扬,刘柳觉得自己浑身的疲惫都消弭在美人的笑容里。
“阿柳这是要去哪?如此焦急。”
刘柳想起自己的大事,一口水急速咽下,差点呛着:“对了,我要去青梧坊,嫂嫂可知在何处?”
青梧坊在几年前乔迁过一次,如今的刘柳是不知在何处的。
姜眉芝秀眉微扬,欣喜地牵起她的手道:“正好我也要去绣坊选个绣样,我们一同去。”
二人赶近绣坊,坊中客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姑娘正在挑选着绣样,看起来今日并没有发生刘柳想象中的事情,她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姜眉芝是绣坊的贵客,一进门便被老板九娘迎进了里间,刘柳被姜眉芝紧紧牵着,自然也被一道请进了贵客室。
九娘子是上一任青梧坊主人最得意的徒弟,约莫四十出头,接手绣坊至今仍未婚配。刘柳观她面色红润,肤色光彩莹润,倒是与她小时候所见并无差别。
“娘子可有段时日没来了,里边请。这位姑娘是……”九娘的目光落在了刘柳身上。
姜眉芝正想介绍,刘柳却已上前匆忙福了一礼:“九娘子安好,我是刘柳啊,小春的姐姐,你可还记得?”
九娘子细细打量了眼前这身姿窈窕,面容清秀,竟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女子,惊讶道:“我记起来了……你也是刘阿婆的孙女,在小春之前,来过几日绣坊当学徒。”
“嗯嗯,是我,九娘子好记性。”刘柳兴奋地点了点头。
九娘子双手环抱胸前,微微一笑:
“倒不是我记性好,只是这绣坊开张至今,能把绣架压塌的学徒,只你一个而已。”
“……”
刘柳尴尬地绞着麻花鞭,一句话也无法辩驳。
“我竟不知,阿柳和绣坊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姜眉芝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当时的景象,忍不住也以袖掩唇轻轻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愉悦的神色,这一笑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采。
刘柳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
“九娘子,小春可在?”
“在的,刘柳姑娘稍等,姜娘子也请稍坐,我去唤人来。”
九娘子出去半刻,便有老手艺的绣娘带了绣样前来,一一摆在姜眉芝身旁,让她挑选,刘柳怕打扰了她,便站到屏风外等候。
小春回来这几日,坊中唯恐她被恶人发现,只安排她正后头绣房忙活,听说刘柳寻来,这才第一次到前堂。
刘柳连忙迎上前来:“春妹,你怎会突然回来?这几日在绣坊可还好?”
小春原本欣喜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我……不想待在姑母家。”
“姑母的婆母为难你了?”刘柳已然猜到了缘由,姑父是镖师,常年不在家中,姑母自嫁过去,便被她那刁钻的婆母一直挑刺,想来此番收留小春,定被她一顿数落。
“她倒是不敢为难我……她为难的是姑母与表姐们。”小春的脸上写满心疼,眼中泛起泪花,“阿柳姐,我真想将姑母和表姐们一起带走。”
刘柳抚着她的背,沉声道:“我明白。”
过了良久,她神情凝重地紧捏着小春的肩膀,盯着她:
“你近些日子躲着些,我怀疑,我们近日的祸端,都是有人预谋报复的。”
小春震惊地瞪大双目,语带哭腔:“你是说孙……我最后还是连累了大家……”
“这不是你的错!”刘柳激动地纠正她,声音拔高,引得姜眉芝和堂后其他绣娘纷纷侧目。
“阿柳?发生了何事?”姜眉芝以为姐妹俩起了争执,连忙从屏风后走出查看。
还未待两人解释,堂前忽闻人声喧哗,紧接着便是一道清晰的巴掌声。
前堂与贵客室只用纱帘相隔,几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在纱帘后静静地听着前堂的动静。
只见九娘子从柜台后上前,将被扇了巴掌的小丫头护在身后,笑道:
“哎呀,夫人这样的身份,何必与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
那妇人衣着华丽,头戴金钗步摇,此时正满脸怒容指着那小丫头:“竟敢说我闹事,那勾引我夫君的狐媚子在哪?是不是你?”
室内几人听得大概,刘柳正一头雾水时,忽闻身旁的姜眉芝道:“是她。”
说罢便要掀帘而出,刘柳紧张地阻住她。
先前进来接待的绣娘连忙低声道:“娘子们莫要出去,近来坊中常有人找茬,九娘子会解决的。”
“无妨。”姜眉芝转头朝众人微微一笑,而后径直走至前堂。
刘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将小春拉至身后,双眸谨慎地观望着前方。
姜眉芝款款移至那妇人面前:
“孙少夫人,许久未见,火气怎地如此大,我在里间都被你烧着了。”
果然!刘柳暗自心惊,想了想方才那妇人说的话,此人莫不就是孙峡璧的夫人!她与小春对视一眼,小春当下便也明白了过来,脸色煞白,害怕小姐妹因自己受累,便想冲出去,刘柳只得握紧她的手,摇了摇头:
“放心,这么多人在,她不敢再动手,你先躲回绣房里。”
原本九娘子正极力平息那孙家少夫人的怒火,眼见姜眉芝出现,不由错愕,听闻她还是姑娘时,就已然经营着姜家的布庄,生意人自然往来甚多,认识孙少夫人倒也不出奇,当下便也歇了口。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原是姜家三姑娘,哦,现在应当称你为秀才娘子才对。你嫁了人,不在家相夫教子,怎么还像从前那样跑出来现眼。”
孙少夫人从自家丫鬟手里接过帕子擦拭着双手,一张娇艳的脸上,尽是嘲讽。
姜眉芝轻声一笑,仍是客气温和地道:
“我自然比不得孙少夫人风光,孙大官人定是对您宠爱有加,怪不得南州商会宴上都不见夫人的影儿,想来定是他舍不得您劳累奔波。”
琵琶县人人都知道,孙家少爷有八房妾室,这番话正好戳中这孙少夫人的痛处。果不其然,她脸上已是一阵铁青:
“哼,你当你是谁,一个庶出的掌管生意又如何?还不是被你爹嫁了一个穷酸破秀才。我今日不是来与你争辩的,只要把那狐狸精交出来,我自会离开。”
刘柳听得姜眉芝被如此羞辱,当下便冲出来,正想上前理论,却被姜眉芝一手扯回身后。她不怒反笑:
“孙少夫人说的是,我谁也不是。我夫君自有他的鸿鹄志,我也有我的野心,我们共谋前程,相敬如宾,如若孙少夫人非要幻想我日子凄惨,才能纾解你心中的痛苦,我倒是不介意的。还有,您未嫁时也是美貌无双、名动一方的女子,而今您一口一个狐狸精,掌掴无辜之人,与从前还有几分相似?”
这番话说完,门口已然聚集不少看热闹的人。那孙少夫人不知是太过愤恨,还是太过伤心,捏着帕子的手不停地抖动,眼神中光彩涣散,只剩无尽的空洞。
九娘子却是有眼力的,早已让人租了辆马车,将失了神的孙少夫人好好地送还至孙府。
绣坊近日发生过不少摩擦,但这次,大家都知道孙少夫人为何而来,待门口人群散去后,几人去绣房中围着小春,担忧地看着她,她正自责地拉着被打的小丫头,不住地哽咽,那小丫头却扯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刘柳重新在贵客室坐下,定定地瞅着姜眉芝,那痴迷的眸子就快冒出一堆闪闪的星光来。
“阿柳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姜眉芝被她盯出了一身疙瘩,好笑问道。
刘柳嘿嘿笑道:“我在想,许青和上辈子一定日日烧香拜佛。嫂嫂方才,厉害极了,你从前还掌管过生意?那得多威风。”
“非也。”姜眉芝神秘地道,“我在姜家时,并不好过。这世道如此为难女子,你需得百般努力,千般筹谋,才能得到一点公道。若有机会,我定与你彻夜长聊。”
刘柳听闻此言,眸子里的光又暗了下来:“是啊,不过六百文,便能买一个女子的自由。”
二人正说话间,九娘子又进得屋里:“方才多谢娘子相助,不然,我们少不得一番周旋”
“九娘子客气,不过方才那孙少夫人所言,是何事?”
姜眉芝猜得大概,这孙少爷也不是第一日强抢民女了,只是她不知与绣坊有何干系。刘柳只得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回与她听,又把自己家这两日发生的事也诉说了一遍,现在在她看来,姜眉芝就是个女诸葛,说不定能帮她想一想这些事。
姜眉芝听罢,肃然地看着九娘子道:“这厮所图,并非小春,而是这百年绣坊。”
九娘子愕然,脑中也渐渐将最近的事情连了起来,近日多次被挑衅的缘由也就不言而喻了。
刘柳直直站起身来:“怪不得,被我赶走他的私媒后,竟也未再来平安村纠缠,只在背后报复我家,若不是那官媒孙娘子逼迫我时说漏了嘴,我竟是一点也想不到这一层!他定是派人盯着绣坊,小春一回来,孙少夫人便上门了!”
姜眉芝皱着眉道:“强娶小春不过是他一时色起的意外。阿柳猜得不错,酒楼拒收你家的时蔬,掌柜毁坏刘叔的蔬果后引得刘叔出手,再到公堂上刘叔被罚三十两,后又逼你缴纳一千罚银,定是他们知道你家有良田,逼着你们抵卖良田。”
刘柳终于是理清了这件事,急得在房中踱步:
“绣坊、小春、良田、银钱,好一个连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