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抹了把脸上的泪,垂下脑袋,双手不安地绞着裙子,良久才开口,将事情原委一一说了出来。
且说前几日这孙峡壁要给他娘做一件过寿辰的衣裳,要绣上贺寿的团纹。小春手艺学得最好,师傅便让她绣上松鹤祥云图。衣服送去了孙府,没多久孙家少爷便带了家丁上门。原来是常人祝寿多用绛紫、黛蓝等有气度的颜色,这孙峡壁却挑了个大红色,硬是说红衣上绣鹤不吉利,是咒他娘早日驾鹤。
师傅也知这纨绔是存心找事,便恭敬道歉,愿意赔偿三倍的价钱,可孙家少爷不依不饶竟想砸店,小春赶忙出来解释是自己绣的,求对方放过绣坊,自己任打任骂都行,谁料这孙少爷见小春年轻可爱,竟要挟她为妾,说不日就上门提亲。孙峡壁抢空了店里的成品绣帕后便扬长而去。不敢连累绣坊众人,小春收拾了行李连夜回到了平安村,后来便有了这一出。
“畜生!”刘二庄破口大骂,随即又激动地抡起铁锹,“老子和他同归于尽!”
“二叔,莫急,莫急。”刘杨拦下他,抚着他的胸口,就怕他背过气去。
王氏也在一旁揪着胸口,她是个温婉的性子,此刻也恨不得手扒了那恶人。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众人都警惕起来。
“这王八羔子还敢来!”刘二庄好不容易顺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老二,是我!”门外传来刘大庄的声音。
刘柳随即把门打开,门外正是自己爹娘,看来是匆匆赶来的,李二娘卷起的裤腿还有泥巴,老爹的骡子也在外头。
“我们一听说小春出了事,想着赶紧过来看一眼。”刘大庄进来后看到房内各人的神色,也有些了然,出了大事了!刘大有和刘二有两兄弟一言一语说起了刚才的事:
“有个坏蛋想抓春姐姐做小老婆!阿杨哥和阿柳姐把他们打跑了!”
听得个大概,刘大庄夫妻也终于理清了头绪。再看小春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便也松了口气。
“眼下把人打发走了,就怕日后他还来找麻烦,这孙家我们得罪不起啊。”罗氏开始抹起了眼泪,小春刚平复的情绪也被再次挑动,轻声抽噎。
“这个无耻纨绔,若他再敢来,我们定把他的腿给打断!”李二娘握紧了手里的扁担。
“都是我连累了家里人和绣坊,我……”小春突然激动起来,竟起身冲去角落,举起镰刀就往脸上怼,“是我这张脸惹来的祸端,我、我把它给划了,那孙纨绔就看不上了!”
众人大惊,赶忙上前拦下她,王氏见女儿如此更是伤心,竟险些动胎气晕了过去,所幸两个小子扶住了她,一时间家里乱做一团。
在角落坐着的刘老太,长长叹了口气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商量着来就是,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刘柳刚想夸祖母今日很是明理,便又听她继续道:“小春今后的名声怕是不好听了,女子误了名声,就难寻好婆家,先送她出门躲一阵子吧。”
“奶,你这话可不对,春妹明明是被恶人逼的,凭什么要躲?那恶人做了恶事怎么不躲?”刘柳不服地争辩道,祖母拿名声说事,以春妹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
“阿柳!不可顶撞长辈!”李二娘堵住了刘柳的话,“你奶说得在理,我们难道能和一个人尽皆知的恶霸作对吗?”
“大嫂说的是,小春你先躲一阵子,王法昭昭,恶霸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刘二庄也劝说起来。
刘柳还想再说,小春便道:“我走!想来这恶霸不过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的,我愿意躲出去。”
刘柳只得无奈地叹气,握紧了小春的手,想把自己的胆量多分一些与她。
次日天还未亮,刘杨刘柳便带着小春赶路,将她送到隔壁安远县的大姑父家。山长路远,兄妹俩再回到琵琶县时天色也暗了下来,生怕后头有人追,他们就不停赶路,颗粒未进,此时饿得两眼发昏,四肢无力,就连那歪嘴骡子的嘴都更歪了。二人只好在街上乱逛,但镇上的几家客栈又极贵,二人转了一会也没舍得进去。
“哥哥,要不连夜赶回家去吧?”刘柳泄气地站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刘杨指着耷拉着脑袋的骡子道:“就算我们走得动,它也走不动了啊。”
“那你说怎么办?”
正当两人在巷口纠结时,刘杨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回身便想向那人挥去一拳,这动静连带着吓到了刘柳,她也忙回过身看去。
“别!阿杨,是我!”黑暗中那人脸看不清,但他一开口,兄妹俩就知道是谁了。
刘杨收回手,疑惑道:“许青和?”
“是我。”许青和从黢黑的暗影中走了出来,月色照清了他的脸,他笑着走到二人面前,“你们怎么在这?”
刘柳起初有些尴尬,但看许青和笑得淡然,便也恢复了正常神色。刘杨走到骡子旁边拉着绳子:“我俩赶了趟远路,回到这儿骡子就跑不动了。本想住店,但这客栈也太贵了些。”
刘柳闻言偷偷踢了刘杨一脚,傻哥哥这话说的,像跟人家借钱似的。
“阿柳你踢我干嘛?”
……果真傻。
许青和心下想,这两兄妹长这么大了还是没变。他忍住笑意道:“若你们不嫌弃,去我那里将就一宿吧。”
刘杨疑惑地将他上下瞅了几眼:“你不是住在学堂吗?我倒是能将就,阿柳可是女的,咋办?”
许青和躲开二人视线,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道:“不是学堂,我、我娘子在镇上另租了一间院子,院子不大,有些简陋。”
兄妹二人听到他说及“娘子”,竟才想起他已成家了。众人在昏礼上匆匆见过姜家姑娘,只知道是个端庄美人,刘柳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怕惊扰了人家,便想拒绝:
“这恐怕不太好,还未跟……”她突然顿住,在想该怎么称呼他娘子,这间隙刘杨的肚子就唱起了歌。
“哥哥,你的肚皮真是有眼力见的。”
许青和怕两人推辞,率先牵过骡子往外走:“无妨的,眉芝是个好相与的人。”
刘柳不再多言,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许青和将二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远离了闹市,倒也适合读书温习。
“这哪里是将就啊,这院里大得都能放下骡车。”刘柳环顾了一周,见着这处院子忍不住夸出声。她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道轻柔的女声自厅房中传来。
“相公回来了?”
许青和的娘子从房中款款走出来,不同于大婚当日的艳丽,她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衣裙,腰间的系带缀了一个如意形状的禁步,裙底绣了缠枝花纹,随着她莲步轻移而摇曳生姿,别有一番清丽雅致的魅力,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侍女。眼见院子里多了两人一骡车,她只愣了一瞬,倒也不觉得诧异,只温和地问道:
“二位是?”
“他们是我同村的好友,刘杨,刘柳。这位是我娘子姜眉芝。”许青和一一介绍道,“他们今日赶路乏了,在镇上没什么去处,我便自作主张请他们来家中将就一宿,不知娘子可否同意?”
“既是相公的朋友,那快快进来吧。” 姜眉芝走过自家相公身边时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咬着牙道,“你啊你啊,怎么还是待我这般客气。”随即又展露了温柔笑颜,给二人福了一礼。
“嫂夫人礼重了,是我们叨扰了,还望海涵。”刘杨拱手还礼,顺带说了些场面话,稍稍转头只见自家妹子傻愣愣地盯着人家娘子看,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她。
刘柳回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现在这场面好像得说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她竟然说了一句:
“嫂嫂生得真不赖!”虽然已经见过一面,但这样好看的美人在琵琶县也是少见,不怪乎刘柳一脸痴相地看着她。
刘杨扶额扭头,他妹现在的言行怎么看怎么像个流氓。他只好又扯了扯刘柳的衣服,示意她注意些,刘柳意识到自己口出狂言,当下也红了脸。
“噗嗤——”姜眉芝掩唇笑出了声,她上前拉过刘柳,“这位便是刘柳姑娘吧?当真是可爱极了。不必拘束的,你们都还未用饭吧?阿梅,去厨房把我温着的饭菜拿上来。”
许青和一直担心刘家兄妹心有芥蒂,在饭桌上也将许多话一倒而尽,几人也重新热络起来。
入夜后,刘柳刘杨各自被安置在了耳房休息。刘柳看着自己奔波了一天的粗布衣衫,再看看那床铺上是精致的绣花被褥,一时间有些发愁,闻了闻身上,不成,今日赶路又急出了一身的臭汗,里衣也是酸的,这咋好意思躺上去嘛!
笃笃——正左右为难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刘柳姑娘?是我,你睡下了吗?”一道和婉清柔的女声回应道。
她打开了门,却见姜眉芝微笑地看着她,手里捧着一套纯白的女子衣物,小梅端着一盆水跟在身后。刘柳迅速让开身子让二人进得屋子,她疑惑道:
“嫂嫂这是?”
“啊,我想着你是个女孩子,赶了一日的路,那汗水粘在身上定然不好受,便给你打了点热水洗漱,顺便带了一套衣物给你换,若招待不周还请莫嫌弃。”姜眉芝把衣服放下,点头示意小梅放下水盆后先退下。
刘柳慌张地摆手,使出招牌傻笑:“不嫌弃不嫌弃,我刚还愁呢,我这浑身脏兮兮的只怕弄脏这被褥,可巧你就来了,嘿嘿嘿,嫂子人真好。”
“阿柳姑娘真是个直爽人儿。”姜眉芝被她真诚的模样逗乐了,不禁笑了起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刘柳请她在凳子上落座,凑近坐到她身边:“不打紧,我许久没有姐妹说话了,整日就是和我哥吵嘴,他还吵不赢我!”
“所以阿柳姑娘这般乐观可爱,定是因为你家人都待你很好对不对?”姜眉芝笑得温婉可人,拉着她的手道:“我真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