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安听到爹爹的声音心中有些揣揣地进入书房,只觉一室暖光,一身白衣的男子坐在书桌后,修长白净的手执笔在卷轴上勾画着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才放下笔缓缓抬头,露出他如霜月瑞雪般清隽的面容。
整个人透出一股书卷气但气质并不亲和,眉宇间带着淡淡疏离。
“爹爹!”宋祁安看着眼前年轻康健的爹爹,这几日被娘亲不信任和驱赶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红着眼想扑进宋霁的怀里。
在即将扑进怀里前一刻,宋霁伸手捏住他的后颈,把他拉开,清清淡淡地扫视他一遍:“恐怕你和身后人打错了算盘,我是不可能有孩子。”
宋霁之前被外派治理水患,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居然真的将此事解决,当初众人不过将这块烫手山芋随便丢给个倒霉鬼。
因此前不久回京,不少人上门或试探、或拉拢,但也有不少想要针对他的人。
“爹爹,我是您儿子呀。”宋祁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爹爹说过这里的爹爹还不认识我,所以要告诉这里的爹爹祖父被埋在西峡村。这样爹爹就会相信我是爹爹的孩子啦。”说完献宝般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宋霁。
“你说什么。”宋霁本以为是前阵子风头太盛招来嫁祸,毕竟他还是童子之身怎么可能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可他爹的埋骨之地,这世上除了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思及此,宋霁以为是何人调查自己,抱起宋祁安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故意柔声道:“是谁告诉你这话的。”
一般人绝对没有如此手段,他的脑中不断思索近日是否有得罪的重臣皇室。
“当然是爹爹您呀。”宋祁安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忍不住倾诉道:“前几日早上爹爹把我叫到房里告诉我您完成娘亲心愿要去天上见娘亲,但是娘亲生气不愿见您,所以才把我送到这里来哄娘亲开心,让娘亲原谅您。”
宋霁下意识地找出他话里的诸多漏洞,可不知为何对上他的眼睛心兀自一紧。
宋霁自记事以来便志向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情爱是无用和累赘的,他怎么可能如这稚儿口中所言如此爱慕一个女子,甚至殉情。
他口中的宋霁绝不是自己!
“若真按你所说,你岂不是从将来而来的。”宋霁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对呀,那时候是大庆三年,可娘亲说现在的年号还是晋安,所以娘亲说我是被什么会法术的妖怪送来这里的。”宋祁安挠了挠头又说道:“要是您还不相信的话,那就戳安安的手指头吧,娘亲说这样您就知道啦。”他面带壮烈地伸出手指头。
宋霁心里当然不相信如此荒谬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促使他进行滴血认亲。
“宋一,取盆清水和银针来。”宋霁沉声吩咐道,手掌包住宋祁安的小手,烛光下他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什么。
宋一很快端来清水放下后神色犹带诧异但还是悄声退出房间。
宋霁撩起袖摆捻起银针面不改色地向自己食指上刺出血珠,将它滴到清水中。
倒是宋祁安看得害怕地缩了下脖子,宋霁随即固定好宋祁安的食指,瞧着嫩生生的指尖宋霁动作顿了顿道:“若是害怕便将眼睛闭上。”
宋祁安闻言赶紧闭眼,只觉指尖刺痛挤出血后才睁开眼睛和宋霁一齐观察那水中情况。
宋祁安自然不担心,宋霁心中波澜四起,包着宋祁安手指的手掌微微出汗。明明这是件极其荒谬的事情,可他现下为何如此心慌。
水中两滴血珠缓缓融合在一起,结果不言自明。
“宋一。”宋霁突然朗声喊道。
守在门口的宋一立刻进来,宋霁示意他滴一滴血进去。
宋一乖乖照做,滴完后便被赶了出去。
宋霁看着水中宋一的血和他们两人的血不相融,神色怔忪,过了好一会才看向宋祁安嗓音微哑:“你叫什么名字。”
宋祁安闻言一骨碌从他腿上爬下来站好,一字一句道:“我叫宋祁安,娘亲叫薛珍珠,爹爹叫宋霁。爹爹说我的名字是娘亲给我取的,娘亲希望我可以一直平安康健。”
薛珍珠?宋霁脑海立刻浮现出一次宫宴上遇到过的女子。
从小他爹就流连于青楼乐馆,到最后甚至卷走家里钱财与一妓子私奔。娘亲一直说千万不能和美丽的女子在一起,她们都是毒药沾之即亡,他深以为然。
而薛珍珠,他之前曾听同僚提过这位嘉昌郡主,她的娘亲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女儿长乐公主。嫁给前护国将军后随着将军战死沙场跟着自缢离世,是以这位郡主一直由太后抚养长大。
即便如此,身份地位远比不受宠的公主尊贵得多。
可议论她的话题永远围绕她超乎俗世的美貌和睥睨世人的跋扈脾气,甚至有诗人为薛珍珠的美貌作诗一度风靡全城。
宋霁初听时只觉诗人酸腐,哪怕再美也不过一副皮囊怎比得上权势诱人呢。
可见到薛珍珠第一面他忽地想到娇气莹润的瓷器,需要日日小心翼翼地打理呵护,方可保持它的光泽和完备。
那时,薛珍珠在高台上与一位公主交谈时掩唇一笑,容色极盛甚至让他都怔愣一瞬。
但仅此而已,他深知自己的抱负,对于妻子的要求只要端庄持家即可。
或者用自己的婚姻为仕途铺路他也极是乐意。
显然这和薛珍珠相去甚远,所以此刻听到宋祁安的话他越发觉得莫不是他中了□□亦或是做起白日梦。
“你说你娘亲是薛珍珠?”宋霁嗓音涩涩,听不出情绪。
“对呀,您还说过我与娘亲的眼眸极像!都是天上的星星。”宋祁安见他表情不似喜悦,慢慢敛起笑容问道:“爹爹见到我不开心吗?”
宋霁过目不忘,无论是文书还是人。
他低头细细看着宋祁安的眼眸果真和记忆中的薛珍珠有八分相似,他没有回答宋祁安伸手僵硬地摸了摸宋祁安的发顶道;“眼下时候不早,一会我让人带你下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好吧。”宋祁安耷拉起小脑袋,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爹爹只是累了,不是不喜欢自己。’
随后,宋霁唤来宋一安置好宋祁安。
而宋霁却在书房静坐一夜,蜡烛燃尽后一室灰暗,只余月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撒在地面上。
倘若这是真的,那孩子口中的未来便与他从小的谋划背道而驰。
薛珍珠虽是郡主,可背后靠山唯有太后。
他将来若真是娶了薛珍珠,恐怕仕途上再无寸进。
但滴血认亲的结果不会骗人,难不成他真会和薛珍珠结为夫妻?想到这,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情愫,让他十分陌生抗拒。
宋霁的人生从不缺少坎坷和危机,将来的他不是现在的他,他可以接受宋祁安是只觉的儿子但绝不可能和薛珍珠成亲。
想清楚后天色大亮,他先去寝房换了身衣服洗漱过后才到大厅用早膳。
一踏入大厅就见宋祁安双手捧着一个肉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让宋霁的心兀自软了些。
他走到宋祁安身旁的座位撩袍坐下,执筷给宋祁安夹点小菜“吃得可还习惯?”
“嗯,我们平日不也是这样吃的呀,不过爹爹都给我做小包子,这个太大啦。”宋祁安看向手里的包子甜笑道;“原来爹爹吃的一直都是这个味道的包子呀。”
“若是吃不下便给我,但日后万万不可浪费粮食。”宋霁看出宋祁安的为难,他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最见不得浪费食物的行为,所以他很自然地教育起宋祁安。
“我知道的,爹爹您说过您和我一样大时连饭都吃不饱。世上还有很多像您这样的孩子,所以我们不能浪费粮食。”宋祁安一直将宋霁的话牢牢记在心上。
“说得很好。”宋霁笑了笑,心中对宋祁安是他儿子这件事越发相信。
两人无言用完早膳,宋祁安恍惚有种回到爹爹生病之前。
用完早膳,两人又到书房,宋霁试着让宋祁安临摹帖子。他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孩童能写出个形状已经算是难得,但宋祁安显然比他想象中强出许多,隐隐见出有他的笔锋意味。
“所以你的意思是嘉昌郡主将你送到这里的。”宋霁难得休沐无事,趁此机会盘问起宋祁安。
刚开始宋祁安倒是想隐瞒些什么,在他三两句的套话下很快就吐露真言。
“对呀,娘亲说我跟着她不如跟着你。”宋祁安坐在塌上双手捧脸,难掩失落道:“爹爹曾经醉酒时说过娘亲一直想要个女儿,是不是因为这样娘亲才把我送走。”
尽管坊间一直传闻嘉昌郡主是个草包美人,但这件事她确实没有做错。“你娘亲心里自然是有你,只是如今的形式她不便和你相认,你在外面不能唤她娘亲而该是嘉昌郡主。”
“那爹爹你什么时候和娘亲成亲呀,只要你们成亲我们就能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啦。”说着他手舞足蹈起来“一定要在院子里打架秋千,娘亲最喜欢在秋千上睡午觉啦。”
闻言宋霁神色不自然道:“此事不急,我为你找个夫子明日开始授课,你须得听夫子的话。”
“哦。”宋祁安欣喜的表情荡然无存,他怎么感觉爹爹和他的想法不一样呢。
宋霁不多解释,留下小厮照顾,便去处理事务。
他刚刚解决水患归京,现在有大把的事情需要处理。
郡主府
木槿端着盘子向正倚着窗沿的薛珍珠问道:“郡主这几日安安去何处,奴婢还为他准备了香软的糕点。”
“我已经为他找到亲人便送他离开。”薛珍珠懒懒地趴在榻上小方桌拿起身旁的一根逗鸟棒戏耍着挂在窗边鸟笼里的银毛鹦鹉,一时没有宋祁安在身旁她居然还不太习惯,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这样呀,早知道做些糕点给他带走。”木槿感叹一句没有多想,看着鹦鹉夸道:“不愧是世子殿下送的鹦鹉,奴婢看它比别家养的威武得多。”
“什么其他家,你就直说是那镇国公家的呗。”薛珍珠支起身子,看着鹦鹉的眼睛气道:“不就是上次镇国公给白露弄了只鹦鹉,每逢宴会必定带着出席,上次居然遗溺在我桌前。等到她宴请我这个劳什子水上品茶会那天,我定要去杀杀她的锐气。”
“郡主带着它出场定能让那个白小姐自惭形秽。”木槿无条件支持薛珍珠。“对了,郡主这几日拘在屋子没有去看过太后娘娘,宋嬷嬷托个小太监来问今日可要前去?”
“是哦,确实有段日子没有进宫。”薛珍珠来了兴趣,拉着木槿开始选进宫要穿的衣裙首饰。
旁人是非诏不得入宫,太后却给了薛珍珠随时入宫的特权,足见太后对她的疼爱。
薛珍珠乘着步辇熟门熟路到达太后的长乐宫,她对守在门口的嬷嬷嘘声,轻手轻脚地进入想给太后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