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只余一弦弯月悬挂在天,此地是官员皇亲国戚聚集之地,因此路上间或有巡查的士兵,除此之外冷清的街道寂静无声。
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宋府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孤寂空旷。
大门外并没有侍卫看守,是以没人察觉到府邸旁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外饰简单朴素的马车。
马车里的装饰却异常奢华。
“还记得我教你怎么说的吗?”一位容色姝丽身着精致衣裙的少女揽抱着一个粉雕玉琢与她眉眼间有八分相似的小男孩,诱哄般问道。
“记得!”小男孩肉肉的脸上露出笑容。“娘亲让我去找爹爹!告诉爹爹我是他的孩子,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与谈话内容不同的是,少女和孩童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姐弟。
“你这小肉团!”少女听到这个和自己交代的完全不搭界的回答,气得上手捏了捏男孩颊边嫩肉。“你不要和我耍花招,我说的明明是那个门后住的是你亲爹,而我只是捡到你的好心人,你的娘亲已经离世。”
“可是娘亲明明还在,您为什么不要我和爹爹说呢。”小男孩眼泪说来就来。“原来那些下人说的都是真的,娘亲不爱我所以从小就离开我。”
薛珍珠头疼至极,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这样。
她作为大盛国的郡主,幼时双亲离世,一直养在太后膝下。
直到前不久才搬出皇宫,住进宫外的郡主府。
那天她外出游玩等回到寝房就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眉眼精致裹着自己寝衣的小男孩自称是来自大庆三年,她的儿子。
可现在国号还是晋安,薛珍珠不是痴儿怎会相信一个孩童的胡言乱语,她便当孩子是得了失心疯趁下人不注意偷跑进来。
于是,她一边搪塞着男孩一边想叫下人把这孩子送到官府。
可男孩接下来的一番话着实让她倍感震惊。
“我叫宋祈安,娘亲是薛珍珠,爹爹是宋霁,爹爹说娘亲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娘亲的孩子,因为我和娘亲有一样好看的眼睛!”宋祈安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伸手拍了拍小胸膛,一副骄傲极了的模样。这是他爹爹教他的话,他私下时常练习所以说得十分顺溜。
宋祁安笑容甜甜,心里开心极了。
毕竟他自小就没有见过母亲,起先别人问他,他只能支支吾吾。现下他终于见到娘亲,果然和个爹爹画中的娘亲一样美。
“你说你是我和宋霁的孩子?”薛珍珠回忆一阵子才想起来这个宋霁好像是前几年连中三元的状元,印象里只有对方清瘦挺拔的身影。
薛珍珠的父亲是前护国将军,年幼时在她爹爹的熏陶下心里就埋下要嫁给武将的想法。
因此,要说薛珍珠最讨厌什么男子,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必然位列榜首。
“你这小肉团还想诓骗本郡主,我绝不可能和一个书生在一起。”说完细细观察起男孩的长相,确实有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看在你眼睛生得不错的份上,你现在认错我就不送你见官。”
“娘亲您在说什么?虽然我没有见过娘亲但是爹爹书房里全是娘亲的画像。”说着宋祁安黑琉璃似的眼睛里滚出两颗黄豆似的泪珠,抽噎道:“是不是安安不够乖,娘亲不喜欢安安呀~”
“欸欸,别哭呀。你要是不撒谎我肯定喜欢你这个小肉团!”薛珍珠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起身到内间取出一碟糕点捻起一块走到宋祁安眼前晃了晃。“不哭喽,姐姐请你吃甜甜的糕点。”
“哇!是栗子糕,爹爹从不让我多吃,还是娘亲好!”宋祁安泪眼朦胧地咧嘴笑,瞬间忘记刚刚的伤心事,接过栗子糕开心地吃起来。
薛珍珠却陷入沉思,这款栗子糕虽说没有多么珍贵,但她出于恶趣味特意将栗子糕的外形做成莲花样外面还包着一层白色酥皮,是以未吃过它的人都认为这是莲花酥。
难不成
薛珍珠抱着宋祁安坐下,严肃道:“既然你说你是从将来来的,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嗯晨起爹爹把我叫进房间问我想不想见娘亲,我当然想啦,爹爹就说他要送我来见娘亲”宋祁安眉间紧皱努力地回忆着。
“然后爹爹让一个白胡子爷爷把我带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老爷爷让我躺在有奇怪花纹的地上,说我睡一觉一睁眼就能看到娘亲了。”宋祁安又道:“可我醒来发现身上没有衣服,只好找一件先穿着。”
薛珍珠此时心里一片乱麻,只草草安抚好宋祁安。
等夜晚宋祁安入睡后偷偷取他指尖血,滴血认亲。
尽管薛珍珠心里有准备,但看到两滴血相融后还是十分震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的身上。
不过薛珍珠平日就爱看志怪话本接受起来倒也良好,只是明明她最是讨厌瘦弱书生,为何为何
她很心痛,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纠结原因而是如何安置她的“私生子”。
幸好她独自在宫外开辟郡主府居住,贴身侍女木槿问起来她只能顶着宋祁安可怜兮兮的眼神说这只是她在大街上捡到乞儿。
木槿略微有些诧异,郡主平日里完全看不出是喜爱孩童的样子。
不过她最听郡主的话,只要郡主开心就好,帮着准备好一应孩童用品。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眼看着身边有小厮侍女私下女对母子两人过分相似的五官猜测流出。
万一谣言传到外面,不管怎么交代这个宋祁安的来历恐怕都难以善终,只能把这孩子送走。
通过这几日相处,她渐渐接受宋祁安是她将来儿子。
看得出来宋祁安被教得很好,小小年纪表达很流畅,大部分时间都是乖巧地呆在她身旁看书。偶尔薛珍珠想外出玩耍就看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直到她心软不出门。
可现如今的薛珍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对宋祁安的‘看管’不满起来。
“你怎么这么霸道呀!就算我是你娘亲,你也不能不让我出门。”薛珍珠又一次败在他的眼神攻势下,不满道。
“因为我从未见过娘亲,我只想和娘亲一直呆在一起。”宋祁安从小便是奶娘带大,刚懂事时他也曾好奇家里为什么没有娘亲。
他跑去问爹爹时,只见平日里对他还算和煦的爹爹眼角眉梢间聚起冰霜,叹息般道“你娘亲生我气,等爹爹完成你娘亲的心愿便去找她,求她谅解。”可宋祁安又听奶娘私下和别的小厮说他娘亲已经离世。
宋祁安不过稚儿想不明白谁说的是真话,他只记得爹爹送自己见娘亲前对他的叮嘱。
薛珍珠一直刻意不向宋祁安打听将来发生的事情,她心里觉得那个世界里的她和现在的她没有关系。
但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不免联想到自己幼时无父无母的生活,心里不涌上一丝心酸和对他的怜爱。
薛珍珠讨好般端来糕点哄他,所幸宋祁安真的很好忽悠,她夸上几句小肉团子就甜甜地乐起来。
薛珍珠和宋祁安在一起不过相处几日,她越来越生出一种种母慈子孝的感觉。
这样下去可不行!防止自己会舍不得他,得赶紧把宋祁安送走。
思来想去,宋霁是男人要是骗他宋祁安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说不定,不!是一定能让他认下宋祁安。
加上听宋祁安的描述,他一直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想来应该比和她在一起更适应。
因而出现开头一幕,薛珍珠趁着月黑风高带着宋祁安来到宋霁的府邸。
“我再说一遍,你和你娘亲一起来到京都,可是你娘亲意外离世,你也失去之前的记忆,只记得爹爹叫宋霁是个状元。”这可是薛珍珠看过诸多话本总结出最好的说辞。
薛珍珠轻拍宋祁安的后背安抚道:“实在不行你就让他滴血认亲,他肯定认你。你要是乖乖听话,我以后还偷偷来看你,你要是一开口就露馅的话,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那我不要爹爹行不行,我想一直和娘亲在一起。”宋祁安睁着水润的眼睛看着她,哑着嗓子道。
此前宋祁安从未感受过娘亲的疼爱,只听身边玩伴说过自家娘亲如何如何好。
他羡慕极了,现在他终于有了娘亲,娘亲比他想象中还好,他一点也不想和娘亲分离。
“娘亲也舍不得你,但是你在我这里只能当个被捡回来的乞儿,在你爹那里你才能过得更好。”薛珍珠此刻也有些不舍,但她还是要计长远。
旁的也就算了,要是被太后知道,太后可不会相信从未来而来的说辞。
若是太后两人面容,更不会轻信他是自己捡来的乞儿。
恐怕会将宋祁安当作巫蛊之人,斩杀。
“可是可是”见宋祁安还在犹豫,薛珍珠趁热打铁道:“你乖乖地按照我说的做,马上就是花朝节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只见和她肖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娘亲没有骗我?”
“本郡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珍珠保证道。
在薛珍珠半哄骗半威胁下,宋祁安不情不愿独自走向空荡的宋府门口,小小的背影踮起脚尖艰难地伸手够那门环敲门。
所幸很快就有人应门,由于距离太远薛珍珠不清楚两人说了什么,只看见两人僵持一阵后有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带走宋祁安。
保险起见,薛珍珠又在外面等了一盏茶时间见再无动静才驱使小厮回府。
这边厢,宋祁安发现守门人喊来的是爹爹身边的侍卫:不苟言笑的宋一。
他便乖乖地跟着宋一在熟悉的府邸里穿行,走了一会才在书房前停下。
宋一上前隔着门说道:“主子我将那孩子带来了。”
“让他进来。”门内传来一道清润声音。
宋一便轻推开门示意宋祁安独自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