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冲他一笑,像是释怀。“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有些事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没有什么如果,都是空话罢了。”
“你变了。”
“什么?”桑宁抬头看他,心里怔忪一片。
“你小时候从来不会对我说如此绝情之话。”
“或许吧,人都是会变的。”
“不过本王还有一个优点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箭在弦上,哪有直接放弃的理。”
“哦。”桑宁又冲他灿烂一笑,“坚韧寡言有礼,你跟少时才一模一样。”
李砚修俯首摩挲了下指间的和田玉扳指,耳根羞红一片。
那存放老丞相棺材的地方是在城郊的一处义庄,本来大理寺少卿杭远想将尸体留在大理寺,明早从那边发葬,可上头不允许,他也不好忤逆,便托了城郊义庄帮忙照看。
马车临近,有窸窣声响传来,剑柄碰撞间,一下子跪了一长串的人。
“爷,您来了。”
“嗯。”李砚修掀了帘子示意桑宁稍安勿躁,桑宁点了点头。李砚修长腿一迈下了马车,夜间起了风,他玉色外袍被吹得呼呼作响。
“一切安好?”
手下应了声,李砚修又不知同他们说了什么,人群乌压压地走开了。桑宁听到响声渐弱,抬起轿帘一角,往上一掀便看到了燕王的背影,他刚巧转过身来,冲她抬了下手。
“没事了,下来吧。”
燕将军府上一如往常,只有小将军本人在把人送走后便一直心绪不宁,派去保护的人手也没传来什么消息,他心里焦灼一片。
“临安哥哥,我回来了。”
说话间桑宁从屏风处现身,燕临安把笔搁下去迎人。“这么快,你不是要?”
桑宁摇了下头,将下巴搁在他的颈侧,“那边大理寺少卿做的已经够妥善了,我跟爹爹话了别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说话间她的手还轻柔地拍着燕临安的后背,语气缱绻温柔。“那边荒郊野外的,我害怕,而且……我想你了。”
说罢桑宁作势要踮脚吻向他的侧颈,燕临安瑟缩了下身子无意间给避开了。
“你换了香?”两人距离很近,燕临安皱了下眉头问。
“嗯,今日去灵堂,下午沐浴的时候特地换了淡一点的香料,你可喜欢?”
燕临安抬手摩挲了几下桑宁的脸侧和小巴,温柔一笑,“你佩何香都好闻,我都喜欢。”
“阿虎,过来。”
“将军,属下在。”
燕临安将衣挂上的外袍给桑宁系上,把眼神放在阿虎身上。“你送小姐回房间吧,我这边还有要事,得熬通宵了。”
“是,将军。”
桑宁上前捏了捏他的指肚,“那我便先走了,你好好注意身体。”
“嗯。”
待人走远,燕临安迅速在暗处唤了一波暗卫过来。
暗卫弯腰行礼,“属下在。”
“帮我看着小姐,若有不对即刻书信报我。”
“是,将军。”
说罢他换了一身玄色衣袍,月白色披风,穿戴好后匆匆骑了一匹马便去往了城郊义庄。
行至半途突然寒光凌冽,下一瞬冷箭便和着寒风穿杨而过,燕临安手拽衣袍,用腰际的冷剑出鞘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冷箭。
他朝那边冷哼一声,“尔等箭法准头这个样子不行啊,想要杀本将军还得多练练,你们可知行刺朝廷命官是何大罪,嗯?”
话甫一落地,又有飒飒而落的箭矢传来,燕临安抬剑挡了几下,空气四下里又安静了下来。来无影去无踪,若鬼差,把戏罢了。
他不由得嗤笑几声,这波人不像是来要他命的,反倒像是来挑衅他的。
视线流转间,他看到了路旁灌木丛里掉着一块玉佩,在月光映衬下闪烁着光芒,是赵浔的令牌。
他赶忙下马,过去捡拾那块玉佩,擦了擦上面的浮灰,又从腰间拿了信号弹出来,不久后在东南方向看到了回音,才稍稍安下心来。
没事就好,不过他得快点去那边找到阿宁了,路上已有变故,切不可再耽搁。
义庄内灰渍遍布,青烟四散,两人的脚步走过去窸窣一片,气氛令桑宁有些发毛。
土路尽头是一个窄窄的木门,旧锁半挂,里头正往外冒着不明气体。
李砚修从怀里拿出一块巾帕递给桑宁。
“你咳疾初愈,这气体说不定有毒,别闻。”
桑宁接过,同他相视一笑。
旧帘被李砚修用剑挑开,混混浓烟散了两人一身,饶是用巾帕也挡不住,桑宁咳了几下跟在李砚修后面。
屋内存放着一个棺椁,桌前还燃着香,烧着白烛,火盆里不知烧着什么东西,满屋都是洇出来的烟,而且一个人都没有。
李砚修蹙眉思索片刻,适才开口。“血腥味。”
“血腥味?”桑宁没闻见,正要再去嗅几下却被身旁之人提溜了出去。
“不让你闻,你还闻。”他责怪道。
“我没闻见,你怎会嗅出血腥之气的。”
李砚修抚了下腰间的剑,冷哼一声,“闻得多了,便敏锐了。”
“对了,”桑宁补充道。“那个也不一定就是我爹的棺椁,之前的纹路不长这样,而且刚才我上手摸了下,停靠的这个棺材太新了。”
“小心——”
桑宁被燕王一把带至身后,一束箭倏地带了一封信直愣愣插在那木门之上。李砚修将来处打量了一番,确认偷袭之人已走,才抬手去取那封信。
【人我就带走了,回见。】
“什么人,我爹吗?他都成一个尸身了怎还会被人算计,他明明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
眼泪夺眶而出,李砚修本想用手帮她拭去眼泪,却在踌躇中终是晚了一步。桑宁一抹眼泪,朝门口跑去。
“等等,恐还有埋伏,我带你去追。”
桑宁话听了半拉就顿了脚步,乖乖在原地立定。“我不弱,不过……我觉得眼下还是不要落单比较好。”
骤风忽地袭来,有细细风雪摇曳。桑宁把披风紧了紧,她有些思念燕临安,眼下更是担心贼人偷走自己父亲的尸身是何谋算。
“燕…砚修哥哥。”
李砚修偏头扫去她肩头的枯叶。“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心里猜测的人选?”
“嗯。”
“汝阳王?听说那日刑场之上便是汝阳王的人过来射杀的老丞相,当时据说他们也在箭上留了书信。不过燕将军的人口风甚紧,本王的人并未查出来什么猫腻。不过以这留书信的作风,再加上陛下对老丞相判定的罪罚便是同汝阳王有私下谋划,有不臣之心,这里里外外牵扯的都是汝阳王,那便先推给汝阳王。”
桑宁同他并排往前方走着,听了他的话她不置可否,转身回看了这个义庄后,她叹了口气。
“义庄里的人看起来应该都被转移或是杀光了,可那些人并未对我们痛下杀手,反而还留了书信挑衅。”
“如果我是他们,或许会直接灭口来的痛快。”
“为何不杀?”
李砚修突然笑了出声,“死人是不会开口的,不杀我们,便是让我们开口喽。”
“啧,不信。”桑宁自顾自往前走着。
燕王倒是来了劲,“你为何不信。”
“你看啊,根据推测出来的利害关系,那最可能的凶手便是汝阳王了,可是有如此明显的指对性。我觉得要不是有人嫁祸,要不就是他们汝阳实在因为势强而胆大包天了。”
她暗暗捏了手掌,“虽然我爹已经死了,但死乃人生大事之一。我一定会尽快找回我爹的尸首,让他于九泉之下得以安歇。抢尸体的贼子,我定不会放过。”
李砚修抬手欲跟她结势,雪落得大了些,落在两人弯弯的睫毛之上,冰凉得怔忪一片。
“我帮你。”他说。
“多谢。”
远处马蹄声渐近,一身玄衣的少年终是策马而来,带来了满目霜凛之气。
“阿宁——”
桑宁听到熟悉的声音赶忙转身,然后急忙向着来处跑过去,只余燕王殿下一人在原地半转着身,手半抬着,他本想擦去她额间那片雪花来着,可是人跑走了。
燕临安双腿适时用力,月白色披风同玄色衣袍揉在一起,和着微弱月光,衣袂纷飞。
他娴熟地下了马,将人拥进了怀里,这才是他真正心爱的姑娘,他认不错。
正定神间,他瞥见她眼睛里还泛着泪花,一闪一闪的惹人怜。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揉了下她的眼皮,哄道,“发生什么事了?姓李的欺负你,还是路上”
桑宁摇了摇头,“我爹的尸首被偷了。”她从怀里将那封信展开给燕临安看,燕临安阅后把信收进胸膛,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担心,交给我。”
李砚修不知何时从远处踱步而来,此刻已来到两人身侧,抱着臂,眸子里晦暗不明。
燕临安将人纳在自己身后,向燕王简单致意。
李砚修摇了下头,“你我也是自小一同长大,此非朝堂之上,不必拘礼。”
燕临安颔首,不经意间露出了他紧扣着桑宁的那只手,眉间厉色正然。
“深夜又有风雪而至,殿下怎会在此。”
李砚修忽然把视线放在桑宁身上,“因为她。我们今夜路遇埋伏,又逢贼人设计,将军日后还是切莫让她一人独自行动了。”
“不过你若是忙,本王不介意充当护花使者。”
燕临安闻言皮笑肉不笑,他欠身道,“这倒是不必了,我会照看好她的,不劳王爷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