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望舒,我们结婚吧?"
覆水难收,言语也一样,柏舟深知这一点,但得知她饱受相亲的困扰时,内心深处的小人拼命叫嚣——
你还要迟疑多久?
你还想在心里等着她多少年呢?
你希望她落入无穷无尽的相亲禁锢中吗?
"啊?"
高望舒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跳愣是起伏了一下,将玻璃水杯拿起准备滋润嗓子,又默默地放下,在脑子中循环播放了几次柏舟刚刚说的话,
他是说"结婚"?
难道柏舟在美女如云的演艺圈内,甚至令人眼花缭乱、想入非非的娱乐圈中还未觅得佳人——那他为什么又偏偏提出与自己?
高望舒清清嗓子,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意外的、邀请?
"嗯……嗯,抱歉,柏舟?"
见柏舟仍然注视着自己,高望舒此刻只想躲避他的眼神,"我就直说了,我是不婚主义者,从初中我就认定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像莎士比亚说的"All for the purpose not to marry out of love is where bullying",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所以,也不会谈恋爱。
"我未来的计划只有:好好创作和陪伴我妈妈。"
高望舒补充道,怕柏舟听不清一样,将"好好创作和陪伴我妈妈"说得更重了一些,更何况,以柏舟的条件来说,就算再迟几年恋爱、结婚,也在事业的巅峰黄金阶段。
柏舟扶着冰美式的杯壁,仔细听高望舒说的每一个字,淡淡的铿锵有力,格外坚定地拒绝了他,
"不用感到抱歉,是我过于唐突了——
但是,我想,选择的主动权都在你手上,如果你哪一天疲倦于相亲的奔波途中,你可以回头看看我,毕竟,我也困于父母的强烈'催婚'之中,"
柏舟咧了咧嘴,试图将话题变得更轻松一些,"主要我平时因为工作也很难碰到喜欢的人,等到我结婚时我爸妈恐怕已经愁容满满、白发苍苍了。"
高望舒将手机亮屏后又熄屏,屏上显示16:01,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再次将目光放回柏舟身上,脸上依旧是风平浪静,似乎他的这些话语不够让她掀起波澜,但内心里早就开始挣扎着预备逃脱。
"那……我们今天就叙旧到这里?"高望舒刚刚看手机时间的小动作被捕捉到,想必是"婚姻"的话题让她感到不自在,那就在这里停止吧,柏舟想着,
"你是准备回家了?我送你?"
如同被剪断绳索的气球一般,高望舒的的确确松了一大口气,沉重感与无力感顿时烟消云散,她知道,柏舟是为自己和她共同铺垫了一层台阶下。
"不用,我坐三站公交就到了。"高望舒只想着快点回到家,然后藏进被窝里休息一会儿,从晌午到现在,承担的信息过于多元且奇怪,她恐怕需要整理几分。
柏舟突然想起什么,从黑色风衣的口袋中取出手机,"忘记说了,我们好像还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打开微信的个人二维码,递到高望舒的面前,又怕她恍惚神游走似的,在眼前晃了晃。
高望舒此刻觉得平平无奇的话语让柏舟说时,都会染上几分暧昧,大体是因为刚刚他说的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言论吧。
"哦,好的好的,我记得……我们有联系方式吧?"她扫过界面,点了下"添加好友"。
柏舟收回手,在备注一栏拼出"望舒",以及后边加上了一轮弯月。
"前望舒使先驱兮",他在心里默念着。
为月亮驾车的神女。
"之前的联系方式应该是QQ吧,不过应该已经闲置好久了。"柏舟眼里闪过几分愉悦,口罩也阻拦不了的笑眸,显得有些灿烂。
高望舒不解,此时的欢喜由何而来?但精神的疲惫感坚定地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为上,"我先走啦,108路到了——"
声音也被微风裹挟,留下一个缓缓离去的背影。
黄昏的身影不像暖黄色射灯下的落寞,在自然光的映衬中,多了些柔和与亲切。
柏舟将手机的摄像头对焦到高望舒的背影,连同温鲤的108路公交、残留的夕阳,一并框入矩形的画面之中。
自然和女孩,向来是世间最美好的。
——
"妈妈,我回来了。"高望舒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在玄关地方换上家居拖鞋,全程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家中唯一的神明——她的母亲余菲女士。
余菲视线横扫到玄关,等待着女儿进入视野中,
"今天是最后一天展览了吧?人应该少了很多,我第一天去的时候人可多了,有个词咋说的——'门庭若市'。"
高望舒拖着拖鞋半躺在沙发上,仰面朝天倒看着余菲凝视的眼眸——想必今日又是同等传统流程:
抛砖引玉法——抛出话题,引出"相亲"。
果不其然。
"妈妈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嘛,这次给你找的是和你一样职业的,都是书法家,跟你年纪也差不多,沈以默,你应该是认识的。"余菲将这位"沈以默"的同僚微信名片从"线人"那头推给高望舒。
不仅认识,还略有耳闻——闻是绯闻的闻。
沈以默在书家圈子里倒也是出名的,精湛的笔法是次要,学着文人墨客的风流倜傥才是重点,四处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高望舒记得,之前参加一次"砚都杯"的书家展览时,这位沈书法家妄图借着微醺搭讪,只是都被她找借口闪躲而过。
现在确是相亲市场中"高处不胜寒"的烂漫书法家了,着实可笑。
"认识,为人理想浪漫,一点儿都不现实,天天做着'天高皇帝'的白日大梦,每个省份都有佳丽的温柔卧榻,"高望舒越说越起劲,翻了个身便坐起来,和母亲平视着。
理想浪漫、不现实、佳丽卧榻。
每个词都精准地踩在余菲的痛点上。
倒也不是她尖酸刻薄,只是她认为当人遇到一定的事情时就必须面对现实,理想浪漫狗屁不是!
余菲挑了挑眉,压制住腹腔中的浊气,"沈以默真是这样的人?"
那不就跟高望舒她爹一个性质的!起码高望舒她爹还不至于每个地方都有专属的温柔之乡。
"那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小陈小李……医生、人民教师,一个个的,你说什么?说跟他们三观不合,灵魂不契……"
余菲被情绪掌控着,脖子有些泛红,"现在这个理想主义的人又这么花里胡哨的?算了,你先去见见,就当吃顿饭,没什么差别的。"
尽管踩准了痛点也要将女儿往花心土坑里埋吗?
高望舒转过身,将视线转向手机屏幕,仅能看到黑屏中充满倦意的眼眸,以及一团乱线的大脑图层。
"妈妈,你是多希望我离开你啊?这么希望我结婚,我早点嫁出去?"高望舒没忍住心中积攒的困惑与怒气,冷笑着,
"是不是你自己遇人不淑,那么早被一时浓情蜜意的爱情冲昏头脑跟我爸结婚,之后发现你们三观不合无法凑合,就留下我一个后悔的累赘,现在你又想让我重蹈覆辙,重新走你的老路吗?"
她感觉鼻头一酸,眼泪竟止不住地从眶中向下滑落,"妈妈,我就想一直陪着你,我不结婚的。"
余菲永远也忘不了从民政局取出离婚证的那一天,对于高寒、高望舒的父亲来说大概是一种重返天日的解脱自由,但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缺憾与耻辱。
"不结婚?你因为我和你爸的事情你就不婚?哼。"余菲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洪水猛兽,继续说道,
"世间万物皆有瑕疵,但没见过因噎废食的,况且,瑕不掩瑜。"
"从大学毕业之后,你每一年都给我安排七八次的相亲,形形色色的人我见多了,我甚至开始不知道结婚的意义在哪了?结婚的意义在于离婚吗?结婚不是两个人情投意合,而是合适吗?最起码你和我爸当初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吧,我是爱情的结晶而不是动物界的配种吧?难道您的女儿是菜市场上任人拿起放下的大白菜吗?"
高望舒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高涨地说过这么多字,况且是在情绪濒临崩溃的情况下,甚至她连后路都为自己想好了——最后只能妥协与沈以默见上一面,然后想个托辞摆脱。
但是憋屈了好些年的气总是应该找个地方发泄,虽然她不想朝着最亲近的人,但,母亲是不是也该清醒一些了?
余菲也难以整理怒火,歇斯底里:"我为你做的这些难道不是为你好吗?怕你重回我的老路,怕你遇上像你爸那样的人,所以每次的相亲都是知根知底,难道不合适吗?"
"妈妈,你和爸爸离婚的时候我已经六年级了,你们离婚前恩恩爱爱、举案齐眉,离婚之后我和爸的联系只有每月抚养费用的经济交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会结婚,我得照顾你,我要更爱你,代替爸爸那份虚无缥缈的不负责!"
高望舒觉得自己此刻绝对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乱飞,但好不容易寻得一次机会,当然需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清脆一声,高望舒感觉一道阴影从脸颊边挥过,只留下炽热的痛意,还有刚刚言语的忏悔,可是……
"妈——"
余菲的右手悬浮在半空中,踌躇不定,想要揉揉高望舒的脸颊,但在争夺主动权的气势上她也不能先举白旗。
她不是不痛,女儿不也是从她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吗?
"沈以默那边我帮你回绝,但你如果继续坚持你那所谓的不婚主义,你就永远躲在你那个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别出来,也别回我家,找你浪漫的爹去,我就不是你现实的妈!"
深呼吸了几次,余菲感觉自己冷静了几分,但声音仍有些颤抖,手掌的刺痛明示着她,高望舒此刻捂着的脸颊会有多痛。
高望舒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重新戴上口罩,"对不起妈妈,我冷静会儿。"
口罩上的纹理直接刮蹭着泛红的脸颊,疼痛感再次上升,她的眼眸再次一颤,瞪着眼,不让已经干净的脸再次沾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