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君一动不动地坐在花轿上,红纱随北风飘荡,街上的行人驻足观望,莫不感叹此女的美貌。
马车突然驻足,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沈微君没有心情理会,仍是呆坐在软垫上。
“哎哟你们这些人怎么这般不讲理,小老儿我好生在路上躺着,你们撞了小老儿不赔钱就想走?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侍卫想赶走那衣衫褴褛的老道士,却见那小老头直接往路中间一躺,硬是不走。
这大喜日子不能见血,那些侍卫人高马大却也拿他没办法。
侍卫只好来请示沈微君。
沈微君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看着侍卫的目光有些呆滞,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缓缓上前,看到那躺在雪地里的老道士,开口道:
“道长,天寒地冻,躺在这会生病。”
那小老头听到这温润的女声,蓦地抬起头来,活蹦乱跳地从地上爬起,还拍了拍他的平金。
沈微君定睛一看,那平金上写着几个字:算命卜卦,只消百金。
这老道长竟是个算命的?
若是从前,沈微君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碰这些东西,宫中礼教森严,若是被发现,定要禁足半年。
只是如今她已不再是临川,做一些出格的事又有何妨呢?
“老先生可否给我算上一卦?”
小老头笑着指了指白幡,道:
“姑娘你可要看清楚了,找小老儿算命需要一百金,你可拿得出这钱?”
沈微君轻笑道:
“我乃当今圣上亲封的公主,一百金自然不在话下。”
“嘿,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
小老头就地取出一张八卦图,龟壳中的铜钱摇得叮当响,他眉头紧蹙,后又抚平,半晌才睁开眼,对着沈微君道:
“小老儿见你命里带福,只是你命中还有一大劫,福气却在大劫之后,你若是过不了这劫,恐有性命之忧。”
沈微君见这老道说得头头是道,原本只是抱着试试心态的她突然认真了起来。
“那老先生可否指点一二,助我度过此劫?”
小老头锐利的眸子在眼眶中一转,道:
“小姑娘莫要轻信他人,凡事,以自己为重,小老儿话止于此,望姑娘珍重。”
说罢,他便收起了八卦图,扛着平金就要离去。
沈微君上赶着抓住了他的道袍,将一锭金元宝塞入他手中,道:
“多谢老先生指点,小女感激不尽。”
那老道哼笑一声,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金元宝,塞入了袖口。
沈微君在众人的惊诧和议论中上了轿子,百姓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
“这姑娘莫不是傻了吧?这不都是老道士的套话?”
“就是,算什么命需要一百金?就算给皇帝算也不值这钱吧?”
“你小子慎言!”
……
车队赶了半月的路,这才到北冽的边陲之地——荒村。
只消再翻过一座山,他们便能进入北漠边界,届时会有北漠的迎亲队伍接亲。
然而此时适逢寒潮大举侵袭,大雪封路,雪山上危机重重,幸而荒村有一处驿站,虽荒废许久,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却是沈微君最好的选择。
一行人马在这一住便是半月,期间有不少村民前来看热闹,见这公主温柔美丽,便时不时送上些自家养的鸡鸭肉。
一日,沈微君正伏在窗前看小院内开得正盛的腊梅,眸光微深,一抹浅笑自嘴角缓缓上爬。
“公主,陈叔伯家的小儿今日病得厉害,吵闹着不肯喝药,说要见了您才喝。”
侍卫颔首低眉,恭敬道。
他是皇帝赠与她的陪嫁侍卫,日后要跟着她一同留在北漠,说起来,她还得与他道谢,毕竟不是谁都愿意离开家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完此生。
“那便去吧。”
“是。”
陈叔伯家的小儿经常来驿站窜门,沈微君对那顽劣的小孩很是清楚,小孩总是对新鲜事物感兴趣,也就她说几句话他才肯听。
沈微君进到陈叔伯家时,并未见到卧床的阿炳,但这屋子热闹,站满了人,却都不是沈微君熟悉的。
一张张陌生的男人面孔映入沈微君的眼睛,她自知不得与男人共处一室,于是扭头便想跑,只是屋子竟被人从外反锁了。
沈微君大惊,意识到有诈,狂拍着木门,然而她只能听见屋外呼啸的寒风拍打着木窗,甚至掩盖了她的叫喊声。
屋内烛火摇曳,时不时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以及男人的嬉笑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只是都被今日的大雪给淹没了。
沈微君醒来时,屋内的人已走空了,她就趴在地上,任由门缝中溜进的寒风吹打她的肌肤,冰寒在全身蔓延,却并无能遮掩她的东西。
许久,屋门开了,男人跨过门槛,手中长剑泛着刺眼的光。
是她的陪嫁侍卫。
沈微君没有力气抬头,只看那柄倒挂的利刃便认出了眼前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沈微君气若游丝,连睁眼都难。
“你还不明白吗?临川公主她……想让你以最肮脏的方式死去。”
以最肮脏的方式死去?
沈微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像要炸开一般。
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灵芜见那侍卫提剑刺破沈微君的咽喉,鲜血流淌在地,被屋外寒风吹得到处都是。
在那之后,画面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再三眨眼后,灵芜又回到了驿站的内室,此处没有风,屋内有暖碳在燃烧,温度正合适。
沈微君笑眼看着灵芜,见少女一片迷茫之色,不禁打趣道:
“怎么呆傻了?”
灵芜吐出一口浊气,仍觉得心中压着一块巨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半晌,她道:
“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只要你想。”
沈微君一怔,遂又轻笑道:
“你想帮我杀谁?”
灵芜思考了一下措辞,认真道:
“只要是你恨的,都杀。”
沈微君想了想,摇摇头:
“可是我……好像并不恨他们。”
这下换灵芜愣住了,沈微君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觉得我这个样子很讨厌吧?我明明该恨他们的,但在荒村这些年,我又好像看清了一些事情,如今谈论对错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严格来说,李平安也是受害者。”
灵芜觉得如鲠在喉,她看着沈微君的眼睛,抿了抿唇,吐出一个字:
“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