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马永帅的心是苦涩的。因为他本可以挽救一条生命,却只因他的一个犹豫,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敲响了死亡之门。
她死了。
自刎而死。
她叫暨雨稀。是铜陵县暨府的千金小姐暨雨稀。而不是假借暨雨稀名号的丫鬟费寅晓。
她做错了一些事,而且错的很低贱,错的很可恶,错的很荒唐。暨家家逢大难,一夜间被血洗满门。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的起因却是她犯下的这个错。她心底这个血肉模糊的心结,已经没有什么能解得开了。她唯独死。而且万死亦难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一失足成千古恨。
马永帅或许是因为不能原谅她所犯过错,认为她不是个好女人,才心中踌躇,以至于错失挽救她的机会。
大多人都这样认为,包括金庸和古龙也是这般想的。唯独张金龙持不同看法。他说:“在马永帅眼里,根本就没有坏女人,也不存在蛇蝎毒妇。包括死在他手下的阿红。”
金庸反问:“那马永帅因何犹豫?”
张金龙道:“那是因为马永帅太谅解暨雨稀。”
古龙道:“既然谅解她,为何不救她。”
张金龙解释:“他不是不救,而是在犹豫该不该救。”
古龙道:“救人如救火,他还有什么可犹豫?”
张金龙道:“暨家血案的真相过于残酷,暨雨稀自取其祸,抱罪怀瑕心已死。即便救了她,也只是具行尸走肉。何况救了这一次,却难保她不会再次自寻短见。”
古龙听了,长叹一声,不再反驳。
金庸叹道:“事到此番,皆已真相大白。这一路算计马永帅的元凶陆凤杰也已毙命。一切总算有了一个完结。”
古龙忽冷冷一笑,道:“莫忘了,王家二公子王景景被杀一案还没有结果。”
“不。”张金龙道:“这个案子已经有结果了,此刻,就差马永帅的一个解释了。”
只闻得马永帅扬声道:“接下来,我就要揭开另一个谜团。”他缓缓走到之前和康宝山一起举刀刺进棺材的光头汉子面前,继续说道:“那便是王家山的二公子,王景景被杀之谜。”
光头汉子虽未明显动容,眉宇却已微微紧锁。
王霄松被陆凤杰伤得不轻,在王小京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立,听到马永帅之言,一副久违之态,好像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王小京被削掉半个耳朵,头上还缠着白纱布。他心中对马永帅的怨恨和仇愤至今没有丝毫消减。此刻望着马永帅,恨得直咬牙切齿,面如土色,若非马永帅武艺高强,真恨不能一个扑将上去,吃其肉,挖其心,碎其骨。
马永帅淡淡一笑,对着那光头汉子说道:“在揭晓王景景被杀一案之前,我希望阁下摘去假面具。”
那光头汉子一脸的不悦,怒恨恨地道:“姓马的莫不是开玩笑。”
马永帅道:“阁下不愿摘去面具,莫非是等我来摘?还是怕众侠士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
光头汉子怒不可遏,昂首挺胸,摆手截止,理直气壮地说道:“在下光头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少侠若再信口雌黄,辱我名声,休怪我不客气。”
众人期待的一场热闹又烘托到了一个高潮,无关人士就差助威叫好摇旗呐喊了,唯独燕子门大弟子卢国超捂着伤口缓缓起身,慢条斯理道:“以我对马永帅的了解,他说你是假的,你就一定真不了。既然你矢口否认,卢某不才,斗胆试上一试。”
言罢,他忽然足下一沉,人已凌空跃起。他自高而下,飞扑光头李。只见光头李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对他的攻击毫不理会。
哪知他攻击是假,揭光头李面具才是真。身子刚扑道光头李头顶,忽然双手成爪,又是一招“三指鹰钳扣”,直抓光头李面门。光头李似乎早已料到此招,手上双刀早已等着卢国超了。
指爪对阵钢刀,无异于鸡蛋硬扛石头。
卢国超只有撤招,不然手指难以保全。
卢国超一撤招,光头李刀法立转,反守为攻。一刀劈向卢国超头顶,另一刀斩向卢国超腰身。
燕子门本已轻功见长,卢国超又是燕子门的大弟子,其轻功修为也颇为精湛。他以携伤之躯,折身避开这两刀也没显得很吃力。不过他也清楚,想要取胜,顺利揭下这光头的面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光头李的刀法并不弱,他双刀在手,一攻一守,互相呼应,就是自己轻功再好,也难以近他的身。所以他只能游走在光头李四周,来牵动他的刀,一但空门一开,便是下手之机。
卢国超游走了七八个来回,仍是找不到出手之机。眼见光头李一刀劈来,又不得不避让。
马永帅见卢国超久攻不下,一人兵器占了便宜,一人轻功占了优势,这样纠缠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为止,斗到何处为极。他倏然扬声道:“燕子折翼。”与此同时,他一跺脚,震起石子飞射光头李而去。飞石直中光头李足踝,光头李一个站立不稳,身子直往下沉。急切里,他双刀一舞,立即撑地稳住。哪知他身形刚稳,一张人皮面具已经抓在卢国超掌心了。
原来这光头李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山庄庄主王辉。
刚才马永帅那一句“燕子折翼”其实是暗示卢国超。他见卢国超一直仗以轻功游走,足未沾地,对于王辉的攻击,他只能闪避。所以他才暗示卢国超。“燕子折翼”即为“落”。一只燕子没了翅膀,它还怎么飞?当马永帅震起飞石击中王辉,卢国超恰巧听到他的暗示双脚落定。而此刻王辉正欲扑倒,双刀撑地,面前正好空门大开,卢国超也就顺手一把摘下了王辉的假面罩。
王小京见了倒是大吃了一惊。道:“咦!爹!怎么会是你?”
王辉却怒恨恨地瞪着马永帅,一声不吭。
这一幕倒大令王霄松意外,他紧锁眉头,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不会半点武功的伯父双刀耍得竟这般熟遛,隐隐透着名家范儿,要不是马永帅偷袭,卢国超决计占不到便宜。
王霄松面对王辉,不解道:“伯父既然无恙,能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侄儿实在不知伯父将王家山庄大小事务交给侄儿是何用意?”
王辉收刀起身,长叹一声道:“伯父老了。总有一天王家山庄的重担需要你们这代人来扛。而在你们兄弟几个中,你是最有才干的。在这个乱世之秋,我将王家山庄的烂摊子扔给你,其实是给你的一个考验。”
“不错,这的确是个考验。”马永帅浅浅一笑,道:“而且这还是个特殊的考验。王家山庄的烂摊子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正是展现领袖能力的时候,倘若将王家山庄打理得昌盛繁荣,只怕你王霄松就是第二个王景景。你只有将这个烂摊子整得更烂才叫过关。”
王霄松脸色一沉,道:“你此话是何用意?”
马永帅道:“王霄松,你是聪明人,你有真才实干,你也有掌管整个王家山庄的能力。不过有能力并不代表你就能继承王家山庄。因为现在的庄主是你的伯父王辉。自古以来都是子承父业,王家山庄下一任庄主的位置始终是王小京的。”
王霄松听着,面色越来越沉,不时还咬的牙咯咯作响。
王小京却是越听越得意。格格笑道:“那是当然的!”
王辉听到马永帅的话,铁青着脸,面色是越来越难看。
马永帅继续说道:“霄松兄一直很努力,一直在磨练自己,使自己变得更强大。然而,你却没想过,你越强大,对王小京继承庄主之位的威胁就越大。”
王辉怒叱道:“马永帅,你一派胡言。”
马永帅浅笑道:“切莫动怒,人在生气的时候,往往最容易出卖自己。何况若非王霄松将精力都放在庙山洼突袭金旗镖局上,而将打理王家山庄事务抛之脑后,恐怕王霄松根本活不到现在。”
王辉大怒:“马永帅,你言下之意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王景景?全江湖人都知道,我儿景景死于小马神镖之下。”
王辉这一提醒,在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到马永帅身上。好在陆凤杰亲口承认了马字飞镖的始作俑者,否则任马永帅三寸不烂之舌也难敌悠悠众口。
一阵议论之声盖过了马永帅的嗓音,马永帅索性等议论平息才出言道:“王庄主自称王景景是你亲生儿子,我看未必。”
王辉冷眼斜视马永帅,失笑道:“满嘴喷粪,简直笑话。王景景不是我儿子难道是你儿子不成?”
马永帅凛然道:“你是王家山庄庄主。‘妙诸葛’王晓是副庄主。这是众所周知的。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何称呼王晓为‘三弟’?王家山庄明明只有两位当家人,副庄主却排行老三。我思来想去,你们王家必定是三兄弟。王晓排行老三,而你只排行老二,从未露面的那个才是你们真正的长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叫王刚。”
王辉大惊,瞠目结舌道:“你是如何晓得这些的?”
“在我诈死那天我就已经知道了。”马永帅道:“那一天庄主夫人杨氏被康宝山所杀。王庄主伤心欲绝,搂头痛哭。后来那白发苍苍的老头闯入,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他就那样抱着杨氏的尸体离开,你也竟然畏惧的连一个字也没说。王家山庄不是个任人撒野的地方,他能在王家山庄来去自如,这说明他也是王家山庄的一分子。连庄主都畏惧他,这说明他的身份应在你之上。所以我判定他便是你大哥。”
王辉疑惑不解道:“那他的名字你又从何得知?”
马永帅并没有直接给出解释,反倒唤来何瑛,问道:“瑛丫头,还记得那白发老头儿的名字吗?”
何瑛不假思索,脱口道:“郑后刚。”
马永帅点了点头,忽扬声道:“有谁会背诵百家姓?”
田少当仁不让,朗朗上口背诵了起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停”马永帅故弄玄虚叫停田少,然而,此时此刻,田少如饮醍醐,幡然醒悟,拍着大腿脱口道:“郑后为王姓,所以郑后刚即王刚。”
马永帅接道:“他自称郑后刚,身怀乾坤罡气内功,实力高不可估,放眼江湖,少有敌手。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他特别在意王景景的死因,而且对王家山庄也十分了解,能一眼辨认出解尸圣水,更是有压制听看熔魂散和化骨碎心蛊的法门。综合这些疑点,所以他只能是王家山庄的真正主人——王刚。”
王辉冷冷一笑,淡然道:“原来你马永帅对别人家的家事这么热心。”
言下之意清晰,弦外之音明确,无非讽刺马永帅吃饱了撑着多管闲事。
马永帅不以为然,辩驳道:“你们王家的家事,我本不该过问。不过王景景的死却关系到我的清白,所以我不得不过问,不得不查。”
王辉怒道:“你尽查我家家谱,纵是得知我们是兄弟三人,这又与我儿景景的死有什么关系?”
马永帅道:“关系在于王景景其实是王刚与杨氏的亲生儿子。这点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可谓是一言惊雷,众人都为之哗然。
王霄松也有些动容,道:“永帅兄,你开什么玩笑?”
王辉怒目横眉,愤懑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这是在侮辱我王家山庄悖常理、乱五伦。人家都欺到我王家头上来了,你还跟他称兄道弟?你将王家山庄的荣辱置于何地?将王家山庄的声誉置于何地?”
王霄松被质问得无言以对,他的立场与马永帅本就亦敌亦友,此刻难以中立,在马永帅和王家山庄之间必须作出选择。王霄松身为王家山庄副庄主之子,只能身不由己的站在王家山庄这边。
王辉乘势而上,愤怒道:“马永帅,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士可杀不可辱,你话锋恶劣,辱我家风。今有这么多武林同道见证,我王辉便是拼个粉身碎骨,也要为我大哥和妻儿讨个清白。”语落身起,双刀直取马永帅头颅。马永帅立退,因为王辉此刻太过激动,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式。马永帅实在不想和他纠缠不清,所以他只有退。
当然,马永帅也听得出他这番话实际上是想以语言魅力激起众愤,用大众的唇枪舌剑来给马永帅施加压力。
马永帅一连后退数步,嘴上却没闲着,一面躲避王辉的攻击一面说道:“通常来讲,一个人心中有鬼,一旦被人说破,他的情绪才会非常激动,甚至会拼命。”
王辉忽然顿形,强收攻势,悻悻然道:“休要在此凭空臆造悬断是非,你若有真凭实据不妨亮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拿出证据有何难,是你穷追猛打纠缠不舍,不给我拿出证据的机会。”
马永帅此言一出,王辉本来理直气壮义正辞严攻杀马永帅却背上了讳疾忌医之嫌,狗急跳墙之虑,一时之间不好再次出手,以免为人当成欲盖弥彰之举。
马永帅继续道:“我总是认为一个人不会绝情到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所以,你是最不会被怀疑的人。然而,王景景虽是你夫人杨氏所生,却非你的亲生骨肉,这样你就有了杀人动机。人生两大恨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的动机便是后者。王刚与夫人有了骨肉,即便是你的大哥,你也不能容忍。此仇埋藏了十几年,只因你不是王刚对手,所以你才将仇恨迁怒到王景景身上。”
马永帅的陈述听来似乎颇有道理,逻辑大致符合人情世故,却只是推理所得结论,而非有实质性证据来证实,以至于说服力有限,难以站得住脚。
在场辈分最高的三人恒山三子互相对望一眼,为此叹息连连,襄阳子上前出言道:“马少侠此言可有证据,若无实证恐怕难以服众啊!”
马永帅双眼紧盯王辉,锁定他神色间的些微细节,哪怕一动容,一蹙眉,一凛神,一慌乱,任何细枝末节都不会放过。此时此刻,王辉脸上只要出现一个异样表情,都将成为马永帅致胜的法宝。马永帅不紧不慢,缓缓道:“我有人证。”
王辉听闻此言,虽然强装镇定,已失从容之色。马永帅却已然胸中有数。只闻重阳子道:“证人何在?”
马永帅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高傲道:“倘若我没猜错,此刻他就在山顶观察着庙山洼的一切动向。”
马永帅声音方落,所有人都举头眺目往山顶望去。果然,在庙山洼西南面远远的山顶的巨石上,笔直的站立着一个人。白发白须,山高风急,一袭米色长袍迎风猎猎飚扬。虽然须发皆白,他看起来并不十分老,但是皱纹却很深。额上似乎比上次又多添了几道皱褶。他就是郑后刚。也就是王刚。
他在山顶上已站了很久了。
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从山顶到庙山洼并不近。
他在山上目睹着一切,此刻众人举头间,他只要跳到巨石后面就没有人能看见他。
他没有跳。
不。
他有跳。
他没有往石头后面跳。而是往山下跳。
他双臂一震,转眼间就到了马永帅面前。
马永帅拱手作揖:“多谢前辈肯下山一见。”
王刚捋了捋长须,然后一把扣住马永帅手腕,三指探脉,突然眉头一皱道:“脉象紊乱,你体内毒素正在加速蔓延,时间已经不多,若不尽快结案,就算我给你解毒之法,恐怕也要来不及了。”
马永帅道:“王景景被杀一案即将真相大白。就差向前辈请教几个问题了。”
王刚松开马永帅脉门,点了点头。
马永帅道:“前辈可是王家山庄的前庄主,现任庄主王辉的长兄王刚?”
王刚点头道:“没错。”
马永帅道:“前辈如此关心王景景被杀一案,我推断王景景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王刚大惊失色,道:“你是从何得知的?”
马永帅道:“不管我是从何得知,前辈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王刚深知事态严谨,一时强压满怀的惊讶,点头道:“是。”
马永帅继续道:“王辉的夫人杨氏之前可是前辈原配?”
王刚摇头道:“老朽至今未曾婚配。”
马永帅道:“既然前辈未曾婚配,那王景景的身世却有疑问了?”既得王景景是王刚亲生,又得王刚未曾婚配,显然王刚与杨氏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关系。马永帅虽然心知肚明,也不好直接说破,只能点到为止。
王刚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当年老朽随父南游,得遇江南女子杨雪梅,也就是景景他娘。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彼此情投意合,曾一起游西湖,攀飞来峰,闯六和塔,那是我人生中最温馨的一段时光。后来我再度下江南,二弟王辉说什么也要带上他,说是江南山美水美人更美,景秀千里觅花魁,美女如云百花艳,平分秋色遍地香。我拗不过他,于是便带他同行江南。那是他第一次见雪梅。我却万万没想到,自从那一面,二弟就深深爱上了雪梅。”
王刚沉默片刻,又道:“我们回到王家山庄没多久,二弟忽然来找我,他告诉我长白雪山派的人在河南拦截了我们王家山庄的货。当时我年少气盛,王家山庄也只有我拜入名师,身怀武功。我快马赶到河南洛阳,却还是晚了一步,我王氏绸缎庄已被洗劫一空。只有那掌柜的老头王鑫还一息尚存。他只说了“康家”两个字就一命呜呼了。当时雪山派的康家豪在江湖上早已恶名招著,我便一路北上,一直闯到长白雪山派总坛凌霄殿,伤了雪山派无数高手,最后功力耗尽败于掌门人杨雪奇手下。被他关入凌霄殿地牢整整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我终于知道那康家豪早已被掌门逐出山门,和雪山派脱离关系。杨掌门也颇是通情达理,得知这竟是一场误会便将我放了出来,还大鱼大肉热情款待,非得留我在凌霄殿多盘桓几日。于是我便又住上了半月有余。临行时,杨掌门还亲自送我出长白山。”王刚说到雪山派与掌门人杨雪奇不打不相识,后来又结交成好友的一幕幕往事,就激情澎湃,脸上也不时浮现出由心的笑容,灿烂得耀人眼目。
转瞬之间,激动的情怀顿时被痛苦掩埋。他满面笑容化作了深深的皱纹,眼中流动的光彩隐匿着凄苦和哀怨,咬牙切齿说道:“我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等我回到王家山庄,二弟竟然已和雪梅完婚。当时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气之下便离开了王家山庄。记得那一夜是此生最煎熬的难眠之夜,我独自一人窝在淮南县郊外的一个破庙里,整夜苦苦挣扎。一夜过来,遍生华发银丝。没料这一夜就将我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
王刚说到这里已然是泪痕满面。他拭了拭泪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回过王家山庄。我沉思寂虑这一切,罪魁祸首无非就是那康家豪。我便四处寻找康家豪下落,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三年秋让我在应天府找到了他。那厮阴险诡谲的很,虽然在应天府一掌将他歼灭,我却也中了他的暗算,身中奇毒,如万蚁嗤心,奇痒无比。我遍寻名医也不得而治。瘙痒不比疼痛,毒性发作时,简直比死还难受。”
“其时,我已将近三年没回过王家山庄。年前家父因病亡故,二弟也顺理成章当上了一庄之主,掌管了整个王家山庄。据说在他管理之下,王家山庄的气势和威名与日俱增。就连王家山庄的产业也扩展到了应天府,弟媳雪梅早已在应天府处理大小事物几个月。刚好在我中毒期间,三弟也赶来应天府。他经年研毒弄药,天下奇毒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也是碰巧遇上三弟,才得知我中的乃是“蝶舞飘香”之毒。他给我开了一副药方,我服下之后便昏昏欲睡,人事不知了。在梦里,我隐隐约约看见雪梅,她轻轻躺在我怀里,让我抱紧她,然后……等我醒来,才发现这是一个梦,而自己躺在客栈的一张华丽的大床上,枕边放着一封信札,写着‘王刚亲启’四个字,我认得那正是雪梅的笔迹。我当时激动的都快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我急忙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我自愧对往日情真挚,爱化沧桑乌发换银丝。王郎意诚我以绝情对,刚过一场缠绵作相思。’读完书信,我才知道那不是梦,雪梅她真真确确来过。我服了三弟的药虽然昏迷不醒,但我还是隐约感觉到这一夜我们之间有了亲密接触。她信中也写的很明白,‘一场缠绵作相思’意思是让我不要去追问原因,只将这一夜之情藏在心里去回忆。可是她来看我,却又不辞而别,留下这封书信究竟是要表达什么?”
王刚顿了顿,又道:“整整过了三个月我再拿出这封信笺看时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首藏头诗。”
“我自愧对往日情真挚,
爱化沧桑乌发换银丝。
王郎意诚我以绝情对,
刚过一场缠绵作相思。”
“将这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不正是‘我爱王刚’。原来雪梅是在暗示我她还爱着我。怪我当时没有仔细看清楚,竟然又一次错过。我当时心中激动,快马加鞭赶回王家山庄,向雪梅道诉真情,却引来我和二弟兄弟反目。雪梅不忍看到这一幕,竟然以死相逼。她用匕首顶着自己咽喉对我说:‘你走!永远不要再回王家山庄!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不想看着我死,那你就走。我真的不想成为罪人,不想你们兄弟为我反目动干戈。’我实在没料到此行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就这样我迫不得已离开了王家山庄。”
马永帅听后,仿佛自己也走进了王刚的世界里,也能点点滴滴品味到他爱情的悲酸,生活的苦闷。他缓缓说道:“我想王夫人这样做并非出于她的本意,她也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王刚点头道:“是的。说到这里,我想你马永帅的智慧已经想到她这么做的原因了。”
马永帅郑重说道:“倘若我没估计错,她一心赶你走,其实她是为了保护你的骨肉。”
卢国超忽然大吃一惊:“你个鬼灵精,你怎么知道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马永帅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王刚接下话题继续说道:“那一日,我刚离开王家山庄三弟就追了上来。他才告诉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原来我所中的‘蝶舞飘香’之毒就连三弟的药方也不能将毒性全解。服了他的药方之后,余毒便会化作欲火,焚身烧起,此刻只要能够化解欲火,出一身热汗,余毒便清。否则便会欲火焚身,毒火攻心而死。当时雪梅刚好身在应天府,她从三弟处得知我的消息,为了清除我体内的蝶舞飘香之毒,竟和我有了一夜深情。更意外的是,就这一次,雪梅竟然就怀上了景景了。她让我离开王家山庄的确是为了保护景景,否则景景根本就不可能安全出世。可惜他即便安全降世,却也没逃过英年早逝的厄运。因为有人处心积虑不让他好活。”说到最后,王刚已是面色铁青,口吻如刀。
马永帅拍了拍王刚肩膀,道:“看来您早就知道谁是凶手,只是苦无证据!”
王刚道:“这些年我都听雪梅的话,未曾回王家山庄一步。我一夜白了头发,曾经相识的一些人都认不出我了,我也就此隐姓埋名,栖身在同里古镇的书香斋里说书。直到王家山庄传出我儿景景被杀的噩耗,我才再次回淮南王家山庄。我真不希望查出杀害景景的人会是二弟。”
王辉听了勃然大怒,咆哮道:“王刚,你这话是何意思?”
王刚并不回答,他把目光投向马永帅。马永帅立刻会过意来,道:“王庄主,事到今天你还想再装下去吗?”
王辉喝道:“马永帅你既无证据,就莫要在此胡搅蛮缠!”
马永帅淡淡一笑,道:“谁说我没有证据!你可别忘了王夫人杨氏是如何死的?你以为杀王夫人灭口就真的能断绝线索吗?”
王辉脸色顿变。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在王夫人生前确有仆人看见马永帅和她有过会面。王辉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马永帅与王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当时王夫人是因为知道杀害王景景的凶手而被灭口,难道马永帅真从王夫人那里得到了什么确凿证据?
此刻那个亲眼看见马永帅和王夫人会面的仆人王艳东听到马永帅之言,立刻喝道:“马永帅,我当初亲眼看见你鬼鬼祟祟窜入王夫人寝居,现在你却冠冕堂皇的说有证据,难不成你的证据都是顺手牵羊而来?”这番挑衅之言听的王家山庄的人大是畅快,一个个都发出鄙夷的笑声。但王辉笑不出来,因为他的敌人是马永帅。
一个人如果选择和马永帅做朋友,即使是死,也会笑着去死。
马永帅一旦出名,江湖上与他做敌人的人却往往比和他做朋友的人多。这也怨马永帅不得,全拜小马神镖所赐,确切的说,全仗胜天所赐。
马永帅也不想做别人的敌人。他只想做别人的朋友。但是这个世道却无法尽善其美。他没有选择,他只能和王辉做敌人。这样王景景、王夫人才不至沉冤莫白。马永帅道:“这位朋友既然亲眼所见,当时为何不抓我个现形?”
王艳东一时不知如何措辞,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当时就秉告庄主此事,只是……只是……”
马永帅接下他的话,道:“只是你家庄主当时没太重视这个细节,如今却成了他的致命伤。”马永帅转向王辉,说道:“王庄主,有句话叫,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你当年看上大哥的心上人,与雪山派叛徒康家豪勾搭成奸,不惜以洛阳产业为代价,牵制你大哥,自己却以大哥王刚的名誉将杨雪梅迎娶进门。杨雪梅嫁进王家山庄却不见王刚其人,只等到深夜走进洞房的却是你王辉,她才知道事情不对。只可惜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挣脱你的魔掌?就这样你得到了她的人。你本来算定王刚闯入凌霄殿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就算王刚活着回来了,杨雪梅那么爱王刚,她失去贞洁,也无法再面对他。果然这一切都如愿了。却不料杨雪梅应天府一行,却怀上了王刚的孩子。这无疑给你内心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王夫人上了你一当,对你早有防备。何况朝夕相处对你也有了一定了解。她为了不让你内心那颗仇恨的种子萌芽,她不惜狠心让王刚永远不要回王家山庄。只是她还是没能成功,仇恨还是使你做出了蠢事。你用马字字样飞镖杀死王景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王景景是我所杀。但是王夫人仍然怀疑你,所以不单只我在查你,王夫人也在查你。因此我便和王夫人走到了一条线。她为了是给王刚一个交代,我为了还自己清白。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王夫人果然在你书房里找到了证据。”
王辉忽道:“原来前任兵部尚书谋反名册在你那里?”
马永帅道:“不错,除了谋反名册,还有一封你写给陆风杰的书信。”
王辉面色如土,长叹一声道:“没想到我精心谋划了十八年的大计竟然输给了你这个乳臭小儿!”
马永帅道:“你不是输给了我。你只是输在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