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景被杀一案终于得破。王家山庄庄主王辉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个答案王刚并不十分满意,死去的是血浓于水的亲生儿子,凶手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这个仇他又该如何去报?面对这个残局,该当如何取舍,同胞弑子,是杀?还是放过?
王辉终于双膝跪倒在王刚面前,忏悔道:“大哥,我错了!”
丧子之痛,痛心疾首,一句忏悔岂能抚平内心这道深深的伤疤。王刚无视二弟,转身背对王辉,绝然道:“休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二弟。”
王辉跪在身后老泪纵横,双拳猛捶自己胸口,一副万死莫赎其罪的态度,悔不当初。
就在这全场气氛低沉的档口,田少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斜眼瞟了马永帅一眼,负手背后,在王辉左右来回踱步,道:“本以为王庄主是位王者,谁曾想竟然如此笨蛋。”
堂堂王家山庄之主,一朝失势,火尽灰冷,就连文弱书生都落井下石,欺上了头顶。王辉为了显示忏悔真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强忍住怒火未曾发作。
田少啧啧叹道:“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堂堂王家山庄之主竟然阴沟里翻船,上了后生小辈的当。唉……可叹机关算尽一场空啊!”
王辉一时恍惚,不知所以然,怒视田少:“我上当?”
王刚道:“你虽然跟雪梅生活这么久,可是你还是不了解她。以她的单纯和善良,又怎么会去查自己的相公?”
王辉恍然大悟,瞪眼望着马永帅,气得说不出话来。
马永帅道:“刚才我已说过,你是输在做贼心虚上。其实谋反名册跟本不在我手上。至于那什么书信更是我编造出来的产物。”
“不可能!”王辉不可置信的否定:“既然是凭空捏造的,又如何知道我那封书信是写给陆凤杰的?”
“瞎猜的啰!”马永帅轻描淡写回答,似乎觉察到这个答案太过敷衍,难以叫人信服,然后才做出一本正经的神态,解释道:“这一点并不难猜。小马神镖的始作俑者是陆凤杰,王景景死于小马神镖自然跟陆凤杰脱离不了干系。王景景出事时,陆凤杰在铜陵朱家做客。从湖广岳川府董老板死于马字飞镖,到朱勤出嫁,陆凤杰化身陆风与我同行,陆凤杰的傀儡康宝山跟朱家兄妹不分左右,这两人根本分不开身,不可能辗转到淮南,所以,你们要联络只能通过书信。”
王辉聆听之下,得知马永帅全无证据,所谓书信只是推敲所得,并未落在马永帅手里。想到为一纸书信而破防,一时悔恨难当。陆凤杰已死,要是拒不承认,死无对证,马永帅没有实质信件作为物证,终究拿王辉没办法。可惜木已成舟,悔恨也无济于事,该面对的,终究逃不过。
王辉身子一软,瘫坐在路边石墩没了脾气。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于一旦,被乳臭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想想这个跟头栽得真是窝囊,不由得王辉肠子悔青。
王刚诘问道:“景景即便不是你亲生,喊你父亲也喊了二十来年,你怎么下得去手?”
一声声谴责,沉如巨石。
王辉瘫坐在石墩上,公然卸下伪装,回归真我,无比轻松坦然。欣然接受诘责压力辄好过人前装模作样,提心吊胆。摊开双臂,懒懒散散道:“做都做了,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要杀要剐,由你。”
王辉走投无路,虽未人赃并获,却自取罪戾,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赖着性子撒泼。
王刚得见胞弟至此不知悔改,痛心疾首,兄弟之间的情分枯竭,只留满腔愤恨,压低声音,尽量保持着最后一丝忍耐道:“同胞一场,我给你个交代遗言的机会,趁小京在,抓紧时间交代后事。”
“我这条烂命死不足惜,没什么可交代的。”王辉夺长兄妻子在先,断大哥血脉在后,虽然时过境迁,内心多少有些负疚,能坦然死在王刚手里也算是一种解脱。因此,言语之中毫无认错乞求原谅之心,反倒深谙求死意愿。
面对王刚手掌汇聚的罡风,王辉并没有闭目领死。双眼望着马永帅,缓缓道:“死前我只有一事不明,还望马永帅解惑!”
王刚明知他有意拖延时间,还是收回了掌力。即便处死王辉,也会让他死个明白。长兄如父,仁至义尽。
马永帅道:“哪一点?”
王辉疑惑道:“你手上既然没有证据,跟夫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可是那天,夫人被杀的那天,她明明说她知道谁是凶手了?”
马永帅回想起王夫人惨死在无尽的黑暗里,内心无比沉重和内疚,惭愧的说道:“是我让她这样说的。我告诉她,她这只要样一说,真正的凶手必然心虚,一旦心虚,必生杀人灭口之意。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一举抓获凶手了。可惜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死在了我面前。”
马永帅曾扬言三日揭晓真相,并非是有十足的把握,而是为了震慑王家山庄,保朱勤和陈秋君在王家山庄安然无恙。虽然这个目的达到了,却葬送王夫人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王霄松一直都佩服马永帅的智谋,还一度支持马永帅的做法,但对于马永帅下的这盘棋,王霄松不禁唾弃反恶,沉声道:“你将伯母推到风口浪尖,坐享其成,这如意算盘打的太响了。可怜伯母就这样白白被你害死。”
王辉白了王霄松一眼,道:“夫人何以会听你的摆布?”
马永帅解释道:“因为她和我一样,都迫切的想知道谁是凶手。我告诉她,只要这样一说,凶手肯定会动杀机。凶手一动杀机我就可以抓它个现形。她为了查出杀儿子的凶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辉怒目瞪着马永帅,吼道:“你的烂计谋害死夫人,还大言不惭!”
马永帅决然道:“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
马永帅虽然嘴上强硬,心中却无比内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始终逃脱不了关系。他正自责间,忽然一匹健马飞快朝这边奔了过来。一个灰衣青年伏在马背上,满身浴血,浊渍斑斑,看起来受了重伤。他一眼看见这山凹间的百多人众,仿佛看到了希望,嘴里大喊‘救命’,却一个不小心从马背跌落下来,摔了个大马趴。
王刚看了一眼青年,皱了皱眉道:“追兵不出两里。”
马永帅道:“不,已经来了!”
声音刚落,已闻得蹄声纷纷,足有九骑。转瞬之间九匹健马已在山坳处出现。九个劲装大汉,个个手持凶器,显得异常神武。为首的大汉手持长弓,背上背着一个箭筒。他反手抽出一支箭,搭弓即射,手法纯熟,无需瞄准。
那箭如闪电一般,直射刚才落马的青年。飞箭刚到,只见火星飞溅,箭已落地,一把马字字样的飞镖稳稳当当插在落箭旁边的地上的石缝间。而马永帅几乎动也没动。
这些大汉当然看得出此间阵势,江湖聚会必然高手如云。为首的大汉见射出的箭被打落,立马扯住缰绳,那马儿一声长嘶,顿时人立而起。后面八骑也立即停下。
为首大汉一拱手道:“在下乃大名府段隆世家子弟段智伟,在此见过各位武林同道。我等与此人有些私人恩怨,望各位莫要加以干涉才好。”
风流田少田建勇看了看那青年,忽然将他认了出来。他不正是大名府梅辞轩的少公子刘勇军。几年前田少到梅辞轩一游,有幸得见天下第一美人寒梅仙子刘文艳,后来被传下一段佳话。这刘勇军正是刘文艳的弟弟,还有一个弟弟叫刘海军,田少与这兄弟都曾有一面之缘,既是寒梅仙子的弟弟,说什么也要救。于是上前三步,拱手道:“段隆世家也算是武林名宿。江湖中人,有江湖中的道。有道是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尔等九人对他一人已是不公平,何况他还身负重伤就更是不公平了。更不用说他手无寸铁,你们却个个手带兵刃。”他这席话不但表明立场,更是点出段隆世家行事不公,令在场人愤愤不平。
佘少佘顺兵虽在陆凤杰手上受了伤,使出“炸雷狂啸”耗尽功力,此刻恢复不到两成,但遇田少佑护之人弥难岂有退缩之理。上前几步,挡在刘勇军身前,拱手道:“今日这少年重伤在身,在下不才,代这位少年来领教领教九位的高招。”
那段智伟身后一个头发凌乱的汉子扬声道:“咱兄弟九人向来都是联手作战,阁下这么想来领教,可别怪我们以多欺少。”
佘少冷冷一笑:“别说是你们九个,纵是再来九个,在下也是一样应付。若然落败,只怪我技不如人,绝不牵扯众寡悬殊。”
田少听他这样一说,可算急坏了。忙道:“佘少小心了,据悉段隆世家能立足于武林,仰仗的便是‘九刃百杀’大阵。九种兵刃,百种杀招。江湖上能破阵而出的高手,至今还没有记录。你若应允他们九人联手,恐怕机会渺茫。”田少并非畏惧九刃百杀阵,而是担心佘少的伤势,嘴上却又不能明说,以免对方知悉佘少短板,对症下药。
段智伟对九刃百杀阵胜券在握,得意洋洋道:“这位朋友倒是见多识广。”
佘少大异田少性格,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隐埋伤损,大放厥词道:“江湖人给我们‘田少风流佘少狂’七个字可不是白给的。小小九刃百杀阵,十个也不够我破。”
这时候,马永帅王刚和陈秋君等人还在人群中间,但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却集中到段隆世家这些人身上了。
王刚长叹一声道:“果然是佘少狂,不枉一个‘狂’字。”
马永帅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王刚道:“有小马神镖马永帅在,九刃百杀大阵再厉害,他段隆世家也休想成事了。”
马永帅淡淡一笑道:“佘少对敌,谁若帮他,那便是看不起他。他不但不会感谢,反而会视帮他之人为最大的敌人。”
王刚也淡淡一笑:“有佘少这样的人做敌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马永帅道:“听前辈的意思,是想出手相助了!”
王刚道:“老朽只是不忍眼看那佘少夭折在九刃百杀大阵之下。”
马永帅道:“前辈想领教九刃百杀大阵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听马永帅这一言道出,王刚才蓦然警觉,游目四顾,早已不见了王辉和王小京父子的踪影。王刚紧握拳头,愤愤道:“他定是趁乱逃走了,我本还打算看他态度,从轻发落,既然如此不知悔改,定斩不饶。”
言罢正欲动身去追,张小金忽然上前拦住,道:“阁下曾扬言只要我儿查得王景景被杀真相,便交换听看熔魂散和化骨碎心蛊的解药,难道阁下是要出尔反尔吗?”
王刚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只是此刻急着要将那杀人元首王辉追回,才要暂离。此刻被张小金一拦,王刚反而停了下来,心下寻思:“量他也跑不远!”但是他并不解释。人的一生有太多解释不清的事情,你越想解释清楚,就越是适得其反。他只说道:“不管女侠信与不信,老朽确实没有这两样解药。”
王刚之言如晴天霹雳,马永帅活命的最后一线希望顿时破灭。张小金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
这个结局早在马永帅的意料之中,安抚道:“娘,您就别再为难前辈了,一切都是我的命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马永帅虽勘破生死,岂料这句话非但未能安抚张小金,更使她伤心欲绝,哽咽道:“可怜你还这么年轻,你怎么忍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这悲声凄语聆听在王刚耳畔,是何等沦肌浃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王刚也是深有体会。刚刚失去亲生骨肉王景景,再触及这一幕,就连他一个堂堂的男人,也禁不住眼眶模糊。他回头看了一眼马永帅,只见他脸色越来越差,气息也越来越不流畅。但是他依然站的笔直,一脸的傲气,像是任何风雨都击打不倒他一样。
王刚道:“马永帅身中两种奇毒,一般人若中了任何一种,早就一命呜呼了。马永帅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我虽然没有解药,也不懂得解毒之法,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解此毒。”
张小金道:“此人是谁?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可以放弃。”
王刚道:“我那三弟自因对毒药的造诣如此之高,却全仰仗数年前他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部五毒秘籍。那五毒秘籍原是苗疆五毒教的镇教之宝。五毒教自八年前教主濮阳礁石夫妇双双死于飞镖门主夹谷恨天之手,五毒教也就相继覆灭,五毒秘籍从而丢失。我三弟巧得五毒秘籍,久经研究方得听看熔魂散和化骨碎心蛊的配方,不过据我所知,就连我三弟也未能研制出化骨碎心蛊的解药。”
张小金焦急道:“阁下此说岂非等于没说?”
王刚道:“女侠莫急,那濮阳礁石夫妇虽早已不在人世,但他们还有个女儿活在世上。江湖传闻,此女名叫濮阳洛璃,早得濮阳夫妇真传。只是濮阳夫妇一死,五毒教覆灭,教众纷纷解散改投他派。濮阳洛璃势单力孤,被江湖称之为魔教妖女,世所不容,因此生活的也极是潦倒。若是能找到她,说不定此毒就迎刃而解了。”
张小金道:“却不知那濮阳洛璃住在何处?”
王刚摇头道:“这个老朽实在不知。不过江湖有传闻说恒山派的大弟子钱真茂与此女私奔,若能找到钱真茂,必然就能找到濮阳洛璃了。”
张小金长叹一声:“可是,人海茫茫,我又上哪去找恒山派大弟子去?”
王刚道:“马永帅中毒之躯强持到今天已经非常难得,今日耗力过盛,若不歇息静养,只怕想看到明天的太阳都难。忠言逆耳,望女侠三思。老朽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说完他双臂一震,人已脱离人群,转眼已至道路尽头,消失不见。
此时,佘少和段隆世家子弟已斗的不可开交。彼此也不知道交换了多少招。那九刃百杀大阵佘少一时也是破不开的,但九种兵刃,即便有百种杀招,也休想伤到佘少分毫,哪怕佘少携伤之躯,实力大减。
田少趁他们相斗,上前扶起重伤的少年刘勇军。问其伤势如何,刘勇军激动不已,感激涕零,双手紧握田少手臂,颤声道:“田少公子,快救我家姐姐,他们都是冲我家姐姐来的。”
家姐当然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寒梅仙子刘文艳。却不知刘文艳何以惹上这样的大麻烦?风流田少得知天下第一美人有危险,岂能坐视不理。当即问道:“寒梅仙子现在何处?”
刘勇军恍惚道:“我也不确定,估计还在大名府,我为了引开敌人一路南下跟她们走散了到了这里。也不知我家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此话,田少内心更是焦急万分。见佘少对九刃百杀大阵也是久攻不下。若无佘少同行,自己又不会武功,去了大名府也等同飞蛾扑火。心想:如若不去,刘文艳的处境必然堪忧,若是去了,即便救不出刘文艳,也能与天下第一美人甘苦与共,那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田少虽不懂武功,但他懂马。他一眼就看出段隆世家子弟所骑的九匹快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他挑了一匹通体黝黑的健马,翻身骑上马背。向正在阵中缠斗的佘少叫道:“事出紧急,小弟先行一步。代为照顾刘公子,大名府见!”说完,转身向马永帅等人一拱手,扬鞭而去。
朱勤、倪容屹等眼见田少不会武功,却这般豪气干云,不畏艰险,内心大是佩服。
九刃百杀大阵,九个人配合起来,果真是天衣无缝。九种兵刃,百种杀招,一点都不夸张。招招奇险,佘少避的并不从容。
田少一走,骑走了段隆世家的好马。正处在打斗中段隆世家子弟段洋洋极是惜马,眼见田少不告而取,心有不甘。嘴里大叫:“还我马儿!”手上招式章法已乱。
佘少觑准时机,借段洋洋留意田少劫马之际,运足内力一掌拍在段洋洋后背,段洋洋顿时扑跌不起,口吐浊血。
佘少终于破出阵来,一手抄起刘勇军,也取了匹段隆世家的好马,对马永帅等人拱手道声“后会有期!”,绝尘而去。
那段智伟一声大喝:“追!”段隆世家子弟也纷纷上马,力追佘少而去。
之前抬着彩轿的四个女子,阿红已死,阿蓝就是李婷玉,阿紫身份也被揭穿,阿黄却不知何时早已趁乱逃的无影无踪。现下小马神镖一案已经明了,元首陆凤杰也已伏法。王景景一案更是清清楚楚与马永帅毫无关联。段隆世家一走,此间便无热闹可看。紫衣女子被峨眉派江春和陶静认出来,众目睽睽,不好杀人灭口,此刻若还不离开,其势对自己大是不利。
但是张小金又怎会轻易让她离开。她刚迈开步子,追风神剑已经挡在她面前了。
马永帅道:“让她走。”
张小金倒是听他的话,不问缘由,便将剑收了回来。
阿紫回头看了马永帅一眼,道:“马永帅,虽然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凭一柄追风神剑也休想留得住我。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马永帅从容一笑,道:“能不能留住你并不重要,让你走只是让你带句话给胜天主。”
“什么话?”
马永帅字句坚毅地说道:“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