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在同一件事上反复蹉跎碰壁后,就会迎来一段最为脆弱敏感的周期。在此期间内,人们往往会对过往经验到的判断力及认知陷入全方位怀疑,遂饥不择谏,是洗脑者最好的投射机会。
盖勒特在年幼时发现了这个定律,并以100%的成功率招揽了多位追随者,因此,他直接将这一阶段命名为——“收网时间”。
“收网时间”在阿不思身上出现过两回,第一回发生在他们初识的不久后。
盖勒特佯装体贴地劝说阿不思回家陪伴妹妹,实际目的则是趁热打铁消磨掉他最后的耐心,以释放他对自由的强烈渴望。但碍于阿利安娜实在太乖巧懂事,这无疑增加了收网的难度,盖勒特不得不从中使绊。
这么说起来,阿不福思讨厌他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第一回收网以失败告终,盖勒特不想回忆。
第二回正是现在。
开罗,1899年,11月末。
是的,寻找荷鲁斯之眼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久,盖勒特与邓布利多兄妹在埃及迎来了19世纪的最后一个冬季。
他们翻遍了最初查询到的60多个陵墓,又登上数座金字塔顶以获取更多皇陵入口的讯息,阿不思绘制的那张羊皮纸地图也已经画满了红色坐标点。
“难道只是一则童话吗……”清晨,阿不思趴在旅店一楼的酒桌上,挠乱了头发,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已经去过他的陵墓了?只是荷鲁斯之眼根本不存在。”
盖勒特倒是从容得很,他托腮看着身旁心烦意乱的人,用手梳顺他的发丝,“你忘了?阿尔,巫师史料上有记载过它的存在。”
“梅林在上!我的确忘了……”阿不思抬起头,双目茫然。
“给我看看地图。”盖勒特拿过那张羊皮纸,他盯着密密麻麻坐标点中的一处小小空缺思索了片刻,这个动作他在半个月内重复了多次,这回的结果也一样——他把纸放了回去。
还不是时候。盖勒特在心中想。
事情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盖勒特是位先知,梦境是他预言的主要途径,也是最为清晰准确的一种预言方式,那则称霸欧洲的预言正是来源于此。
而在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盖勒特久违地做了一次预言梦。梦中的他们前前后后走遍了200座陵墓,终于在画满地标的羊皮纸上找到一个诡异的圆形空缺,阿不思立刻将目标锁定在这里。
梦境的结尾是在一个陵墓中,阿不思惊喜地指着一处壁画对他说:“找到了!”
回到半个月后的这张酒桌上。
“阿利的状况还不错,我们不如带她出去转转,你也可以放松一下……说不定就能想到出路了呢?”盖勒特建议道。
“盖勒特,我们几乎每周都休息……”阿不思有气无力地回,“我就快要能上任开罗旅行向导了,可并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或许是休息的时间还不够呢?”
阿不思叹了口气,不作回答。
“阿尔,可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盖勒特试探性地揉揉他的脑袋,没有反抗,他勾起嘴角接着说,“至少,让阿利开心是我们一定能够做到的事。”
“好吧……我总是被你说服。”想到最近状态良好的阿利安娜,阿不思妥协道:“的确,我很久没见过阿利安娜笑的这么开心了,把她藏在家里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
“阿利安娜应该要醒了。”盖勒特看向墙上的挂钟,“上楼吧,阿尔。”
阿利安娜早早洗漱完毕,趴在窗边观察外面的行人,前些日子她剪短了自己的长发,当时的阿不思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心痛。
“金色长发太显眼,打理起来也很麻烦,我没有理由继续留着它们。”这是小姑娘给出的答案,于是咔嚓两刀后,齐腰的金发就到了不及肩膀的长度。
身后传来开门声,阿利安娜惊喜地回过头,松散整齐的发尾旋转出漂亮的金光,“你们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带我们的小淑女出去玩了。”盖勒特顺手将衣架上的鸭咀帽扔给她。
阿利安娜稳稳接住帽子,轻快地从窗边的沙发上跃起,顺势戴好帽子:“那我已经准备好了!”她站得笔笔直。
“这真格兰芬……”阿不思脱口而出,他没将话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妹妹的反应。
“格兰芬多?阿不也是个格兰芬多,我也会是吗?”阿利安娜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低着头调整帽檐,待走到门口才回过头说:“可以出发了吗?”
“真搞不懂你们英国人,都是巫师,为什么要分出四种学院?”盖勒特笑着跟上,“我甚至不觉得魔法该分黑白。”
“噢,当然了,盖勒特。”阿不思用讽刺的口吻说,“这个世界最大的损失,就是没由你来领导。”
“看来我们心意相通。”盖勒特搂过阿不思的肩,在他耳畔小声补充:“简直天生一对。”
阿不思挣脱开,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并笑着对阿利安娜说:“好了,我们走吧,阿利。”
这样的情景阿利安娜早就习以为常,她强忍着笑容点点头。
“你哥哥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对吗?”盖勒特也跟上脚步。
“他只对你这样。”阿利安娜回,“阿不思从来都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这么说来是我的错?”盖勒特佯装惊讶。
阿利安娜笑着冲他眨眼:“我可没有这么说。”
逛腻了开罗的大街小巷,这回二人打算带着小姑娘去周边城市转转,在那之前,两位少年还为如何抵达而大吵了一架。
盖勒特认为幻影移形是最简单的方式,而阿不思则称这对阿利安娜存在安全隐患,坚持要乘坐麻瓜邮轮。
“阿利安娜这段时间的状况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她甚至能施几个简……”盖勒特立刻闭上嘴。
“施什么?”阿不思质问他,见盖勒特移开目光,又看向阿利安娜,“阿利?”
“这不怪盖勒特……”阿利安娜小声说,“是我求他给我买的魔杖……”
“哈!”阿不思气得脖子发红,“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有考虑过阿利安娜的安危!”
本就持续太久的争吵耗尽了盖勒特的耐心,他大声反驳:“我怎么没有考虑?我陪你们耗的还不够久?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求过你陪我耗吗?我本来就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阿不思也拔高了语调。
“阿尔……你别说气话……”阿利安娜拉拉他的衣角,小声劝阻。
“我就不该相信你的鬼话。”阿不思凑近盖勒特,眼眶微红,用颤抖的声音轻斥他,“我真是有够蠢的,信你两次。”
盖勒特眯起眼,愤怒紊乱了他的呼吸节奏,他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恶魔?”
“什么?”阿不思皱起眉头。
“连阿利都看得出,你只针对我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盖勒特,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阿利安娜急着否认。
阿不思用手臂轻轻挡住她,义正严词道:“问问你自己呢?你那时为什么离开?”
对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阿利安娜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盖勒特再清楚不过。
“我解释过的。”盖勒特平静下来。
这下阿不思也平复了情绪,眼底的失望难以掩藏,“你想说的就只有那些?”
“嗯,就那些。”飘忽的眼神定格在阿不思脸上,盖勒特拉过他的手,服软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会注意的。但阿利的确没事,她甚至向往魔法,我只是希望她能开心。不过你说的有道理,阿尔,是我做得不够好。”
阿不思抽出手,深深看他一眼,叹声说:“我先去买船票。”
看着阿不思落寞的背影,阿利安娜总觉得哪里奇怪,“我还以为阿尔要发火了呢……”
“你不是说,阿不思向来是最冷静的那个?”盖勒特有气无力地敷衍。
“我想,他那是失望吧。”阿利安娜看向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盖勒特,谁也瞒不了我哥哥。”
“坦诚永远是最好的办法。”她又补充。
盖勒特沉默许久,直到看见不远处冲他们招手的阿不思,“走吧阿利。”他阴沉沉地说。
埃及的巫师鲜少,在开罗的这几个月里,只要带着阿利安娜,他们出行就只能依赖于麻瓜交通工具。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有一天会如此熟练地藏匿在麻瓜之中,了解麻瓜世界的规则,甚至与他们洽谈自如。
游轮上几乎全是白人,恍如回到欧洲,阿利安娜在上船后深深看了眼岸边的埃及人民,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托盖勒特的福,他们才得以住上游轮里最好的套房,不过阿利安娜自然在房间里待不住,执意要去参观轮船内的娱乐设施。恰逢饭点,他们来到一层礼堂,偌大的厅中,两排长餐桌摆放得整整齐齐,堆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吃食。
三人身着价值不菲的麻瓜服饰,端着各自的餐盘在角落的餐桌边坐下,盖勒特目送为他们拉开座椅的服务生离开,才开口说:“这些麻瓜还真是比巫师更会享受。”
“他们人群庞大,阶级划分也更明确,自然花样就多。”阿不思抿了口柠檬甜酒,倒三角玻璃酒杯中,明黄的酒水摇曳晃动,他又瞥一眼一旁的酒瓶,“上面好像是意大利文,意大利的酒?”
“这就是麻瓜战争的意义吧。”盖勒特轻描淡写道,“世界各地的名品宝物都会被送来战胜方的手里,包括领土。”他用余光扫视周围的麻瓜,继续说:“尼罗河也成了麻瓜权贵们的玩具。”
阿不思欲言又止,忧思重重,用刀叉来回划拉餐盘中的食物。
“无知者总是野蛮的。”盖勒特摇摇头,“世界怎么就让给了这样粗鲁的物种呢?”
“盖勒特。”开口的是阿利安娜,她一直在默默聆听,此时正放下手中的餐具,义正严词道:“他们不是粗鲁的物种。”
盖勒特扬起眉,向她投去玩味的目光。
阿利安娜对上他的眼神,目不转睛,毫无畏惧,“我每天趴在窗口看着麻瓜们在街上来来往往……他们不会魔法,不会咒语,却能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动力活下去。我们只需要挥挥魔杖,念一句咒语就能做到的事,麻瓜却需要用上一整天,甚至更久……可这不能说明他们无知或是无能,我反而在他们身上看到了顽强的意志力。”
“是,或许这游轮上是有你说的野蛮人,但这不代表他们都是粗鄙的物种。”阿利安娜越说越轻声,她观察着盖勒特的反应——没有回答,于是略带无措地看向阿不思。
“你说得很好,阿利。”盖勒特这时开口,“不过……你说的那些麻瓜们要是也有手握权力的时候,他们还会如此吗?你觉得呢?”
“我……”阿利安娜咬住下唇。
“阿利,你还小。”盖勒特笑着说,“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生来就具备天赋和力量的巫师,才应该主宰这个世界。正是因为这些没有才能的人抓住了权力,才有了麻瓜世界的悲剧。麻瓜们很好,只是和我们不同,只是不适合领导这个世界。”
“盖勒特,别说了。”眼见阿利安娜将下唇咬的苍白,阿不思拧着眉打断他。
“好啦,待会儿要去顶楼看河景吗?听那些麻瓜服务生说,顶楼还有下午茶。”盖勒特换上轻松的笑容。
或许是疲惫,也或许是方才的对话刺激到了阿利安娜,她在饭后就回到房间里睡去。
“你不该和阿利说那些。”阿不思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转身对盖勒特说,“她总是对麻瓜充满了好感。”
“但这对阿利来说很危险。”盖勒特回,“要去顶层吹吹风吗?”
阿不思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知道……那你也不能在她面前这样说,你没看见她有多苦恼吗?”
“你所以认同我?”盖勒特勾起嘴角,尝试去搂他,又意料之中的被躲闪开。
“我们应该换一个话题了。”阿不思说。
“你为什么总是回避?阿尔,还有谁能和你站在一起?”
阿不思停下脚步,眼里糅杂了太多情绪,“盖勒特,我越是了解麻瓜就越是觉得……你想要做的事实在太过疯狂……”
“没有不疯狂的革命。”盖勒特回。
“盖勒特,本来我不想说,但是作为朋友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
“朋友?”盖勒特打断道,“你说我们是朋友?”
“唉……”阿不思顿感头疼。
“行。”盖勒特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我和你说过,我预见过自己统领整个欧洲,大约在我中年时。”
“那我祝福你。”
“我要的不止是祝福。”盖勒特快一步拦住阿不思的去路,挡在他身前,“你要站在我身边。”
阿不思避开他的眼神,视线定格在他衣领之下坠挂的血盟,“它会陪你。”
“血盟不会背叛你。”阿不思补充道。
“那你呢?”
“这里不就正有着我的血吗?”阿不思探出指尖去触碰血盟,却在下一秒被盖勒特抓住了手,力道似是要将他揉碎,阿不思忍着疼痛看向他,坚定道:“我不适合,盖勒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