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
阿珩！！！
桑南南奋力伸出手，只抓到虚空。
阿珩……
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吗……
苦涩在心里泛开，像泼墨入湖，逼仄的痛苦让她窒息。
即使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泪痕依然不自觉地从她眼尾落下，滴到了她枕着的枕头上。
有人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微凉的指尖传来了心安，他的发丝垂落在她脸上。
桑南南感到有人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掖了掖被角，轻轻撇开她额头前的碎发，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桑南南的脸颊，动作像是在安慰刚做了噩梦的小朋友。
他用指尖抵在桑南南眉心，终于，她又听到了声音。
“哥哥，我好想见见他啊……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啊……”
“我穿梭了那么多灵境，踏遍了冥界每一寸土地……哪里都没有他……”
“他说过他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他一定还在我身边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不会骗我的……”
这个声音……不是传入耳朵的……
而是从脑海里传来的，她还记得这段记忆夹杂着的，淡淡的书卷气息。
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哥哥，灵镜里的景象，是真的吗？”
“南南，灵镜有双面，一面照射过去，一面照应未来，但未来从来不是天定的，即使灵镜是至高神的灵器，说到底依旧只是预言罢了，并不是现实，你们还会再见的，你和他的未来，只由你们自己决定。”
“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身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不论是我还是他，都会被天道粉碎……”
“别害怕，南南，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地府始终与你同在。”
“你是我们地府所有冥神都最引以为傲、最喜欢的南南啊，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你身后，始终是你的依靠。”
啊……她想起来了……书卷气息，是陪着她长大的啊……
以灵力护佑桑南南入眠，桑淮蜷起了指尖，温沉悦耳的嗓音如同安眠曲：“好好睡一觉吧，南南，这一次去人间的旅程，真的太久太久了。”
他望着桑南南脖颈上的阴玉，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您救了我的妹妹，我会护送您、乐于博和……更峤进入昆仑残骸，但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更峤……他与我一同长大，我太了解他了，他性格反复不定，对于灵近乎痴迷，找到晟暗仪后必须尽快毁掉，以绝后患。”
阴玉微微闪了闪。
桑淮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语气十分虔诚：“曾经我试图牺牲您，或者让南南忘记您来避免灵镜的预言成真，现在看来真是我错了，待到晟暗仪销毁，四界重归安宁，地府将尊迎您的归来，我也会作为见证人，提醒我的妹妹实现一年前，她对您许下的誓言。”
阴玉没有回应，算作默认。
桑淮抬起右手，望了望掌心的伤痕，苦涩地笑了一下。
我的弟弟，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我们还是从无话不谈走到了形同陌路啊。
睡着之后，桑南南又做梦了。
像是蒙在记忆里的灰布被掀开，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回忆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如同阳光下的泡泡，布灵布灵地发着五彩的光。
“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
“哥哥，我想听故事，别的小朋友都有睡前故事听。”
“哥哥，我从人间带回了羽毛球，你看这样打噢……”
“哥哥，这是我让人从人间带来的红烧肉，你尝尝，特别好吃……”
“哥哥！”
“哥哥……”
“哥哥，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哥哥，我全都想起来了。”
桑南南记得最后一次桑淮陪着自己沿着酆都城往黄泉路走，她咬住下唇，指尖嵌入肉里，憋回眼泪，仰起头朝他灿烂一笑，他低下头凝视着桑南南，依然眉目清朗、温润如玉，眼底却是一片阴翳，带着深深的隐痛。
微风轻拂，蝴蝶谷漫天的金茶花吹到了黄泉路散落下来，像一场告别的盛宴，桑淮扭过头，牵起桑南南的手往前走。
桑淮的手很温暖，把桑南南整个手掌都包住了，他握得很紧，走得很慢。
桑南南回头，望着无边无垠的金茶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地府永远四季如春、风景常驻。
她很想哭，就用力攥紧他的手，再也没有回头。
脖子上的阳玉透着微凉，像是无声地哀鸣，她望着站在黄泉路入口的沈墨珩，过去千年了，他也换了人间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哥哥告诉了他她很喜欢人间，她有空的时候还会和人间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他也穿着一身人间的休闲服，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隐去深沉的过往，他看起来真像个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
桑南南咧开嘴想笑，但张口泪水却刷地流了下来，悲伤像雨点打在河面泛起了涟漪。
阿珩，你要是没遇到我该多好啊。
沈墨珩望着她哭哭笑笑，已然明白了她的选择。
重逢之日，便是永别之时。
他视若无睹，依然温柔地笑着，对她张开了怀抱。
桑南南慢慢地走过去，用力抱住了他。
阿珩，隔了千年，我终于不是神了，我终于可以不博爱了，我终于可以做个自私自利随心所欲的小女孩了，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责任，紧紧地保住你了。
“阿珩，你身上还是好凉啊，人间千年，都没有焐热你的心吗？”桑南南问。
“千年的人间，都没有你啊。”他的语气带着笑意，灵刃入体，他低沉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始终把她搂得很紧，没有松开她。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头，她听到耳畔他的呼吸声渐渐轻了，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全身脱力，扔掉了灵刃，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对不起，阿珩，你睡一觉好不好……下次再醒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和昆仑一样温暖，你再也不会感到冷了……”
“阿珩，如果，如果下次再相见，我们都还记得彼此，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不管什么天道，不管什么灵，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