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南再醒来的时候，世界依然黑暗，耳边寂静得如同天地混沌未分之时。
有人轻轻拉住她的手。
桑南南伸手去摸，他的手有些凉，手指匀称修长，骨节分明，右手掌心有一条斜长的伤痕。
桑南南开口问：“你是谁？”
她说完就沉默了，明明能感受到自己声带振动，却听不到自己的话。
她伸手去摸对方，他没有躲。
他的皮肤也好凉啊。
桑南南像懵懂的孩子探索世界一样用手抚摸着他的脸，深刻的轮廓，流畅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紧紧拧着的干涸的嘴唇。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抿起嘴角……他应该含着笑……眉眼温柔地着每一个人……
桑南南的食指攀上他的喉结，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喉结微动，他说话了。
他回答了，可是她听不到。
桑南南放下了手。
桑南南感受到脸上有随着他行动带来的微风。
他走到了她身后，束起了她的头发。
脖子上传来凉而滑的感觉，他给她戴上了她的阳玉。
唇边微微有暖意，是勺子轻碰她的唇。
桑南南张口。
热粥随着食道顺流而下，她尝不出味道，但能感觉到喝下粥，身子都暖洋洋的。
他很耐心地一口一口喂着她。
为什么粥会更热了一些呢？
桑南南边喝边想。
很快她想明白了，是他把滚烫的粥吹凉了喂给她的，只是现在粥凉了些，并不烫了，他就直接喂给她了。
桑南南吃饱了，便在勺子再一次触碰唇边时微微撇过了头。
他扶着桑南南在床上躺下，为她盖上了被子。
他的指尖点着她的眉心，桑南南只觉得液体一样的东西缓缓流过身体，像清泉洗涤了五脏六腑。
她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桑南南睁眼，只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床边。
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而下，把他的头发照得金灿灿的，连脸上细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俊朗的五官，既有少年的阳光朝气，又夹杂着些许成年男性的成熟，平时紧紧拧起来的眉眼舒展开来，轻薄的阳光仿佛融化了他脸上凝固的阴翳。
曾经的白鹤，现在的季松云。
再相见之后他一直冷冰冰的，要不是最后他在她耳边吼了一声，桑南南都以为他是个无情而只有理智的电脑系统了。
现在想起了一切之后再打量他，桑南南第一次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身份来看，他也不过是自己的同龄人。
他睡得很香很沉，桑南南心里一动，玩心大起，恶劣地伸脚踢了踢他，然后立马拉着被子躺到床上装睡。
他从床尾走过来，伸手扶上桑南南的额头，桑南南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蹭到了脸上，痒痒的，她忍不住笑起来。
还是听不到声音啊。
桑南南睁眼，也不装睡了，干脆从床上爬起来，背靠着枕头，望着他又是一脸面无表情的冰山脸。
“季松云。”她开口，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她注意到季松云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我是病人，我现在听不到声音。”
季松云点点头，表示理解。
“为什么？”
季松云拿出手机，打开短信开始打字，然后把手机放到她面前：灵逸散会五感尽失，灵恢复也是逐渐恢复五感的。
“我的灵……恢复了？”桑南南歪头。
季松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桑南南低头，望着脖颈的墨玉，又恢复了阳玉。
“灵里带着灵知，如果将灵渡给对方，对方也就可以看到灵里的记忆了，对吗？”桑南南问。
季松云点了点头。
桑南南有些悲戚地望着自己的掌心，回忆里，她第一次牵着他的手从鬼蜮走向昆仑，他森然指骨冰凉的寒冷触感仿佛还凝结在手心。
纵使那么尽力地伸手去够，依然什么都没能挽留住。
阿珩啊阿珩，在我苏醒最初，你误以为我不想见你而离开你，在我濒死之际，你又通过墨玉为我渡灵。
曾经你站在我面前，和我说总有一天，我们会真正地相见的。
现在我终于苏醒了，终于想起你了，你也不得不离开了我了是吗？
为什么？
是灵镜预言的重逢之日还未真正到来吗？
还是你有未完成的事？
桑南南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对面的季松云。
“季松云，你不是归属于地府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季松云微微一愣，继而低头打字，想了想删掉了，又打下几个字，动作扭扭捏捏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她看。
桑南南直接一把抢过手机，没有收件人的手机短信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照顾你”。
桑南南眉毛高高挑起。
她抬头看了看微微撇过脸的季松云，仍是高高在上一脸漠然的表情，但他略微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的小心思。
桑南南想起曾经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他还会跟在她后面，大声嚷嚷说以后要娶她。
虽然知道只是小家伙的懵懂无知，可那时他喜乐嗔怒都会写在脸上，有什么爱恨情仇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可比现在万年不变的表情可爱多了。
自从他上了昆仑，向来安静的昆仑一下吵闹了起来，三更听白鹤高歌，五更整座山都被他醒了，后来都有灵兽受不了他天天叽叽呱呱的聒噪，跑到她面前投诉。
连一向生活在鬼蜮草木皆兵的阿珩都被白鹤吵得经常半夜惊醒，顶着黑眼圈望着白鹤神情幽怨而歹毒，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她时时刻刻盯着，阿珩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弄死白鹤然后说他失足滚下山了。
后来她也被他吵得神经衰弱了，出手结结实实地狠狠揍了白鹤一顿，那段时间她不教白鹤灵术了，天天逼着他背法咒，白鹤天性聪颖但很讨厌背书，眼泪汪汪地被她催着一遍又一遍地读书，白天读晚上读，看着那堆字这才终于安分了，只敢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哼哼唧唧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千年过去了，现在他性格冷得她都不敢认了。
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逗逗他，说不定本性就暴露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