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元旦毕竟不是华夏农历春节，除了公务员放假外，大部分人还是要上班的。
道路两旁的商家在桔黄色的电灯下边烤着火，边看着来往的行人，准备随时接待要上门的生意。
天空又有雪花落下，还伴随着细雨，这样的天气，让本来就冷清的街道更寂静了，路人撑开了伞急匆匆的赶着回家。
商家们见这般景象，无奈的摇头，心里还是希望有人能过来看看他们的货物。
凌云在左手边的一家金银铺子门口停住车，进去挑了一对金镯子，要老板仔细包好，付款后继续开车前往龙山医院。
陈茹逸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了，她穿着一套湖绿色的紧身冬衣，勾勒出完美的身材，脚下是一双闪闪发亮的长筒靴。
脖颈处还围着一条白色的毛绒围巾，头上还戴着一个红色的淑女帽。
整张俏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红艳艳的，美丽得让人着迷。
不过，当她看到凌云开车过来时，一切美感都被破坏了。
只见她稍微一低身，左手就提起一只被绑住脚还在使劲扇动着翅膀、嘎嘎叫着的大鸭子，右手提着一个大菜篮，里面装满了东西，白萝卜都冒头了……
也幸好现在没什么人，不然她肯定会在龙山县出名。
这哪里还是凌云认知里的陈茹逸？活脱脱就是一个想自己买菜做饭的傻丫头。
她这一身好看的行头，被提着的东西给毁了，凌云都无语了。
他忙停好车，下车就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嘴里说道：“你买这么多菜给谁吃啊？”
陈茹逸把菜篮给到凌云，提着鸭子就开门上车坐好：“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外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浪费钱，所以我就买菜让你来做了。”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可爱的香舌，笑着说道：“可等我买完菜才想起，忘了问你会不会做血鸭了……”
凌云把菜篮放在后座，然后把她手里的鸭子拿过来也丢到后面去了，这才拍拍手，说道：“你不会做菜？那你怎么知道炒血鸭要什么配菜？”
说完就启动了车子，在陈茹逸的指路下慢慢往前开去。
“问老板啊，他们知道怎么配菜啊，上次我姨父过来时炒过一次，味道不错，后来去外面吃过几次，都不对味。”
“哦，看来你还是一个小吃货，血鸭我当然会做，等下你等着吃就行了，哦，对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就一个管家，还有两个司机，两个丫鬟，他们都是老家跟过来照顾我的。”
“那你这点菜不够吃啊……”
“家里还有其他菜，你只负责血鸭就好，其他的交给丫鬟去做。”
两人这一问一答，凌云已经大概知道了陪同陈茹逸留下来的人员构成了。
管家应该是负总责的人，司机是出去打探消息或传递消息的人，可能还兼职保镖，至于丫鬟，应该是电报收发员之类的职务。
这些人聚在一起，加上外围像杜娟那样的暗棋，龙山县城周边可能没有什么情况是他们不知道的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陈茹逸家里，可能就是共产党龙山县委的所在地。
陈茹逸带他过去，应该是上面授意的，他们红二、六军团欠着凌云的人情，加上陈茹逸推荐，上级慎重考虑过后才会有这次陈府之行。
试探嘛，就算凌云没有加入的意思，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龙山县委全都是老地下党员，没有暴露过，危险也就不大。
“好吧，那等下你尝尝我的手艺，跟你姨父比比看，谁做的血鸭好吃。”
“先别吹牛，他老人家做的血鸭味道，吃过可是永世难忘，你能达到那水平？”
“唉，你这样说接得我都想吃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看你表现了，不过他老人家近些年来身体不太好，很少出远门，你想吃，怕是要回桂阳去吃了。”
“你好像忘了，我也是桂阳人哦……”
“没忘，不过你的身份现在也不适合回去桂阳吧。”
凌云这才想起林文的身世来，现在的确不适合回去，中央红军留守湘南的兵员有一半都被打散了，剩下的一半在诗人陈帅的带领下坚持山地游击战，与国军时有交手。
直到新四军建立后，南方游击队才算是正式归队，可后来又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新四军被打残。
军长叶挺将军去谈判时被国军扣压、副军长项英被叛徒枪杀、政治部主任袁国平被围后举枪自杀，除参谋长张云逸脱身外，新四军指挥系统已经瘫痪了。
南方游击队的命运太悲壮了，当然这些现在都没发生，凌云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改变这种难以释怀的结局。
而此时，郴州那边潜伏下来的红军有很多，凌云以林文身份回去桂阳，可能会被游击队认出来，打他黑枪。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了陈茹逸家门口了，凌云停好车后将礼物给了陈茹逸，她满脸好奇的接过礼物，有点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于是问道：“你买的什么东西？看这包装，不便宜吧。”
凌云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提了后座的菜篮和鸭子，紧走几步就来到陈茹逸身边，并肩往陈宅走去。
陈茹逸见凌云不回答，也没再问，将盒子拿在手上，带着凌云进了陈宅。
陈家应该是龙山县最富的外来户之一，从这气派的大门和高高的院墙就能看出来。
进门后就是一个大院子，现在被白雪铺满了，左右两边亮着排灯，将院落照成了橙色，再经过白雪反光，整个地面好似有云霞飘起，看不太真切。
靠着院墙的地方摆着很多花盆，上面空空如也，连花泥都没有。
正对面十多米就是陈家主宅了，坐北朝南，砖石结构，三层高，屋顶上面反光之后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主屋大门口拴着一只大黑狗，可能听到了陈茹逸的脚步声，已经摇着尾巴迎接主人到来了，但一见到凌云后，它竟然低吼起来，尾巴也停止了摇动。
凌云怀疑，要是没有那条崩直的铁链拴着，它绝对已是扑过来了。
陈茹逸刚想喝止，门里面就走出来一个约七十多岁的长衫老者，他正拿着大扫把出门，想来是要来打扫院落中的积雪。
“豹头，回去坐着！”那老者终于发话，那黑狗似是听懂一样，马上就缩了回去，乖乖坐好，不再冲凌云低吼了。
听他说话的口音像是武汉话，声音威严而短促。
这应该就是管家了，他很瘦，很高，花白的头发，消瘦的脸上满是笑意，有神的眼睛看着凌他，似是要把凌云看透一般。
凌云当然不会避开他的目光，经历过生死之战的人总会有些地方会改变的。
陈茹逸看着两人对视，忙打破沉默说道：“于老，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凌云，来者是客，您可别让我难堪哦。”
凌云听陈茹逸这样跟于老说话，有点不解，难道自己猜错了？对于他的到来，他们之间有不同意见？
于老笑了笑，把扫把放到一边，走到凌云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这才说道：“不错，一表人才，气度沉稳，小陈有眼光。”
陈茹逸脸红了一下，没接他话茬，只是说道：“您老难道还不饿吗？我们可饿了，凌云还得杀鸭拔毛，炒血鸭，您有什么问题，等下再聊嘛。”
于老打个哈哈，没再刁难二人：“哦，那就先进去吧，老头子正想尝尝血鸭的味道呢。”
陈茹逸忙过去挽着他手就往大门走去，同时向凌云使了个眼色，要他跟上。
凌云无奈，只得提着东西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大厅。
房子内部设计跟当下的设计风格差不多，进门后，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盏超大的、气派的水晶灯，将三十平见方的大堂都照得亮如白昼。
地面贴着的是暗色木质地板，隐隐散发着香气，很好闻的味道。
左手靠墙摆着几张太师椅和一张长桌，桌上每隔一尺左右立着两三个花瓶，两盏小台灯一左一右，散发着桔黄色的灯光。
花瓶里的花怒放着，红、黄、白三色争相斗艳，也不知道到哪去摘来的。
中间摆着一副百花齐放的丝质屏风，透过丝绸还能隐约看到后面有两个忙碌的身影，应该是那两个丫鬟正在忙着准备菜肴，香气渺渺飘过来。
右边就是上下楼的楼梯了，透过护拦看过去，没什么特别的，过了一个小平台后，往左拐了进去。
整个房间奢华高调，仿佛就是故意搞出来的姿态，看来这陈家在龙山县地位很高。
如果这里真是凌云所猜想的龙山县委所在地，那可得好好考察一下他们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之下，总有意志薄弱者经受不住诱惑，会缴械投降。
只是希望陈茹逸不要牵扯到其中，不然，太危险了。
现在国民党对付共产党，无所不用其极，花钱收买是常有之事。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明面上的高调，毕竟陈家的颜面就值得这样的高调，就像《伪装者》里的明家一样，赚到钱后再通过其他途径暗地里给组织施以帮助。
总之现在凌云还拿不准这于老头是什么成色，还是不要深交的好。
但如果他是共产党龙山县委负责人，陈茹逸又怎么会向他隐瞒凌云这段时间以来所做过的事呢？
陈茹逸倒没有其他的提示，看得出来，她对于老头和留守的所有人都是信任的，或许是凌云想得有点多了。
鸭子已经被没有见过的两个丫鬟收拾好了，凌云趁这段时间把所有的配菜都洗净切好，就等着大展身手。
陈茹逸想帮忙，却被凌云赶出了厨房，让她等着吃就好。
炒血鸭最好用柴火，但在这富丽堂皇的房子里肯定不可能，幸好焦炭的火力也不差，炒出来的味道也比较正宗。
陈茹逸在厨房门口透过玻璃门好奇的看着忙碌的凌云，她觉得此刻的凌云就是一个技艺高超厨师，各种的调料、工具信手使用，很有艺术气息。
当凌云装好盘端到她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脸红了一下，接过盘子端往屏风后面的餐厅。
其他的菜早被端上了桌，足足有七盘之多，应该是那两个丫鬟在另一个厨房做好的。
除于老头外，凌云始终没见到陈茹逸口中说的其他四人。
或许是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凌云离开后才会跟于老头说出他们对凌云的看法。
饭桌上并没有谈论什么事情，于老头只顾自己吃喝，好像特意要冷落凌云一般。
陈茹逸见此情景，忙给于老夹了一块血鸭说道：“于老，您尝尝这血鸭，味道如何？”
凌云见了，心中暗道：“你那牙齿还能吃这么硬的东西吗？小心别伤着！”
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吃起来，看来想找他们谈谈的想法已经没有必要了。
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凌云不想做，也没必要去做，明年开战后，到前线再去找机会帮助红军了。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尴尬，陈茹逸也不好意思再说其他的了，只得草草吃完，让凌云先行离开。
这叫什么事啊？两个人到外面去吃不好吗？
想不明白就算了，先回营地吧，于是凌云跟着陈茹逸出了大门，笑了笑：“怎么样，血鸭味道还行吧，先回去吧，下次我们到外面去吃，放心，我有老婆本。”
说完也不等陈茹逸反应过来，转身快步上车，启动车子就驶入了黑夜之中。
陈茹逸听后红着脸看着凌云离去，直到他的车子完全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她实在不清楚于老今天为何要这样对待凌云？
开着车的凌云忽然想到，现在共产党内部也分着左右派，他们对待国民党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或许这于老头正是不喜国军之人，而不是不喜凌云。
算了，回去还得找赵毅要学习笔记，话说他自己的日语也很差，需要多加练习，不然，真被刘右平赶上，不得被笑话死。
一切随缘吧，强求不得。
中央红军还没有完成长征，共产党留守地方人员没有主心骨，现在谈好也没用，将来共产党那边如果换一批人过来接手龙山县委，一样会有变化，没必要跟于老头置气。
只是要提醒一下陈茹逸，别太信任这于老头了，不是怕他背叛组织，而是怕他将陈茹逸也归到亲近国民党那类人中去，对她以后的影响不好。
明天打电话跟她交待一下吧，不然，真的不放心陈茹逸留在龙山了。
希望她能听得进去吧。
营地到了，凌云抛开杂乱的思绪，将车停在门口，在卫兵敬礼后甩开大步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