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荣端坐在铜镜前,昂首审视着自己的妆容。
虽嫌弃一身的“皮糙肉厚”,不如她的细皮嫩肉,但不得不承认,小燕子身体底子委实不赖,区区五日,她已经能下榻,恢复日常走动。
而一入厅堂,迎面快步走上前的便是五阿哥,他牵起她的柔夷,径直地领她入座。
欣荣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在场的还有紫薇、福尔康和班杰明。
最先开口的是班杰明:“小燕子,如今看到你完好如初地出现在眼前,我总算能放心了。”
“小燕子”微微颔首,浅笑示意,却不作声。
“小燕子,那日在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燕子”望向提问者福尔康,此前她也听说了,皇上要等欣荣苏醒后,再让两人“对簿公堂”。
而她早准备好一套说辞:“那天我独自在赏湖,欣荣领着两名侍女走过来,讲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摆明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也不想搭理她,就打算离开。”
她的话真假参半,的确是欣荣见小燕子垂头丧气,心情大悦,才会存心挑衅对方的;
但接下来的情节,她做了一部分的修改:“没想到,她出手拉着我,偏不让人走。”
“我本来心情就不好,被她这么一纠缠便更生气了,用力地甩开了胳膊上的那只手。”叙说起当时的情况,“小燕子”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抬手在半空中挥动了大半圈,重现那一幕。
“也不晓得是她站不稳,还是我劲头使太大了,她接连后退好几步。”
“眼看她再往后挪的话,就要掉进湖里,我赶紧上前拉了她一把。”
话刚落,“小燕子”拔高音量,捋起袖口叉腰,鼓着两颊叫嚷着:“更气人的事来了,她居然顺带地拉我下水,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可我没注意去听。”
“反正那个欣荣,像只八爪鱼似地,死命地扒拉着我,害我挣脱不得,最后被她拖下去,一同沉入湖底了。”
自从认知到自己的身份,欣荣搜刮脑海中关于小燕子的记忆;
印象中,她讲话总爱大呼小叫,伴随着较大幅度的肢体动作,言行举止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要想不被怀疑、看穿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就要下点功夫,模仿小燕子的一举一动。
于是乎,在过去的两个晚上,待夜深人静之时,欣荣便偷偷地进行练习。
尝试着放开嗓子说话、大摇大摆地走路,偶尔她还会对着铜镜反复检查自己的神情。
至于今天上演的这场戏份,她演练过好几遍,力求争取在熟悉小燕子的他们面前不露出一丝破绽。
“小燕子”噼里啪啦地一通讲完,随即“啪”的一声巨响骤起——
是永琪火冒三丈地落掌击向桃木桌面。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恶女子!”他义愤填膺地下判断:“我就知道,此事定有古怪。”
“你好端端地站在那,她还故意去招惹你,分明就是动机不纯。”
“小燕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已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可当她亲耳听见五阿哥的斥骂之词,藏在袖子里的小手不由地紧握成拳头。
敢情在他的心中,便是那般看待自己的?
心肠歹毒的恶女子?!
永琪深知小燕子的个性,若非对方欺人太甚的话,她断然不会轻易出手;
更何况,她入宫有一阵子,经历了好些事以后,人变得安分不少。
“如今听你一说,她的目的显然易见了,意在陷害嫁祸于你。”
闻言,福尔康一言击中要害:“事发当日,除却你们二人,只有欣荣的随身侍女在场。而恰恰是她们指证你推她下湖的。”
“这样看来,情况对你十分不利,现场并没有其他人能证明小燕子的清白。”
顿时,大家面色凝重。
紫薇思忖片刻后,柔声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欣荣的说词,假若她肯原原本本地将整件事的经过讲述出来,那么小燕子自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怕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永琪急切地打断:“哼!她处心积虑地谋划这起意外,你觉得她有可能会替小燕子说好话吗?我看啊,她到时恨不得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语毕,几人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紫薇方才提出的假设会成真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个个不约而同地垂首,无声叹气...
唯有“小燕子”最清楚内幕,而她胸有成竹地笃定自己会安然无恙——
一来,真正的小燕子变成了欣荣。
她怎么能忍受自己被污蔑,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小燕子”蒙冤受罪。
就算欣荣不主动解释,她都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挺身而出地道出事情的真相。
既是如此,为何欣荣还要颠倒是非黑白,反过来“诬陷”自己蓄意谋害小燕子呢?
这样的话,岂不是让永琪更为反感和厌恶自己吗?
她心中冷笑:因为今非昔比了呀!
即便她撒谎、歪曲事实,又怎样!
统统不重要——
只要是小燕子,但凡是她说的,都会得到无条件的信任。
特别是永琪,他定会维护和偏袒着小燕子。
就算到时候两人当面对质,“欣荣”澄清误会,还“小燕子”清白,她同样无所畏惧——
那人可是欣荣呢!
永琪只会认定对方心怀叵测,岂会怀疑到小燕子的头上?
反正在五阿哥的眼中,欣荣早就和负面形象划上等号,那再多添一笔,又何妨呢?
如此一来,他更加憎恨欣荣了——
于目前的她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呀!
紫薇的问话拉回了“小燕子”的注意力:“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小燕子”拍了拍袖子,侧身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的茶水,状似满不在乎地表态:“我们干着急也没用,不是吗?现在只能等欣荣醒过来再说。”
提及欣荣昏迷不醒一事,永琪罕见地语出讥讽:“她这何尝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一心想要算计小燕子,到头来把自个儿也搭进来,还真是损人不利己之举。”
一想到小燕子差点没了性命,他便深恶痛绝欣荣的所作所为,自然少了平日的君子风度。
“罢了,与其指望欣荣会据实禀告,还不如想法子让皇阿玛相信小燕子是无辜的。”
在之前日夜守候在侧的期间,永琪做了各种设想:“最坏的结果便是,她奸计得逞,害得小燕子受罚。”
他不觉地露出忧色,伸手越过桌面,大掌罩上她的手背,凝视的黑眸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难掩的深情。
“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你经受半点伤害的。”
无论是向皇阿玛跪地求情,抑或代她接受惩罚,他已暗自做好了打算。
见状,“小燕子”回握住他温暖的大手,扬起那双亮晶晶的美目迎上他的目光,定睛对视着。
甜蜜和苦涩的滋味交汇在一起,无法中和,也分不出胜负。
她微抿了下唇角,暗地提醒自己:
你已经是小燕子了,你要学会适应;
以及眼下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应得的。
关于“坠湖真相”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众人继续讨论别的事宜。
约莫半个时辰后,永琪等人同行离去。
在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席间鲜少发言的班杰明蓦然回首,若有所思地看向正要拐进内室的那道背影。
不消几秒,他便收回视线。
※※※
本以为能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可当她亲眼目睹的时候,欣荣免不了会心痛。
她低头瞥了眼屈膝坐地的“欣荣”,继而昂首望向跟前身形挺拔的男人,耳边响起女人的大喊大叫声。
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原来,自己是被五阿哥这般对待的,冷淡、漠视、不耐烦...
如同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教人恨不得一掌拍下去,图个清静。
原来,不被爱的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如此的可怜和卑微。
呵~
她垂眸再度睇向“欣荣”,唇边弯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暗自发问:意想不到吧?你也会有被唾弃的一天?
而且还是被自己深爱的男人,那个追着你跑、围着你转的五阿哥?
怎么样?这种感觉是不是很难受?
哈~
仅仅是个开始,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你可要细细品味“欣荣”坐冷板凳的寂寞和空虚。
而我,则会当个称职的“小燕子”,取而代之你的位置!
目送“欣荣”被搀扶离去的身影,一丝悲凉莫名地涌上她的心头;
但很快被硬生生地抹杀掉,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痛快和舒畅。
...
“小燕子...”
熟悉的呼唤声将她从回忆的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
她闻声望去,瞧见正往前厅阔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她起身,踩着小步伐上前,焦急地询问:“欣荣找你过去,所为何事?”
永琪自然地展臂,将小燕子拥入怀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稍早时刻,“小燕子”得知愉妃娘娘要永琪务必在今日之内,前去慈宁宫探望“欣荣”。
而他有意拖延,直至戌时才动身出发。
虽说白天,他已然表明不信“灵魂互换”此等荒诞之事,但她仍有点小担心,生怕又会出了什么岔子。
“她来来去去,无非就是‘她不是小燕子’这句话,反正我已经和她说得一清二楚,要她别再惹是生非,安分地当她的‘嫡福晋’。”永琪三言两语地概括今晚和欣荣的谈话内容。
“那、那她怎么回?”
“居然扬言说要和我解除婚约,哼~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没有隐瞒地道出,浑然未觉怀中人儿双肩一颤。
“甭管她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房歇息吧,我只是想过来再瞅你一眼。”
永琪松开双臂,轻抚着小燕子白嫩的脸颊,俊容上挂着的粲笑和温润的声线尽是藏不住的关心和呵护。
“好。”她顺从地应声,退开男人的怀抱,转身的刹那,方才眸底掩饰起来的那道阴鸷的光芒突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