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荣”坐靠在软榻上,小脸上交杂着期待和忧虑的神色——
在两刻钟前,愉妃娘娘派人传话,说五阿哥今夜会到访。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
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否则她不会乞求愉妃娘娘的。
毕竟,曾经那段不堪的回忆历历在目。
鄙夷蔑视的眼神、尖酸刻薄的伤人话语,她根本不敢去回想第二遍。
可是,眼下除了愉妃娘娘,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
脑海中浮现着此前她和善的面容、温声细语的安慰,和彼时的她,完全是判若两人。
所以,这就是愉妃娘娘的偏爱吗?
因为对象是欣荣,她的态度才会变得截然不同?
想起自己是小燕子时受到的差别对待,她胸口泛起一股酸气,闷得慌。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不管怎样,永琪答应会来探望自己,才是最重要。
只有两人单独相处,她才有机会和他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欣荣”一直在等着,三番四次地询问翠儿的情况,得到的是不变的否定回答。
她从酉时,等到过了戌时时分。
久久悬着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害怕永琪会不会不来了?
直至依稀听到疑似脚步的动静,“欣荣”迅速地扬眸,看见缓步入内的高大身影,流露出喜色,就连声音也跟着变得轻快:
“永琪,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
两束冰冷的目光朝她射去,仅仅半秒的愣怔间隙,就被对方打断:
“倘若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去劳驾老佛爷了?”
听不出他的讥讽之意,“欣荣”傻乎乎地反问:“啊?我干嘛要去找老佛爷啊?”
闻言,永琪侧过脸,鼻端重重地呼出气息。
若不是额娘一句“是要为娘跪地相求,你方肯应允,是吗”,纵使他再不甘愿,也不得不妥协。
拖延至亥时,他才动身前来慈宁宫。
一进门,听见欣荣的话语,永琪心头燃起了无名火——
还真会惺惺作态!
难道不是她找上额娘提出要求的吗?
否则怎么会她上午才在漱芳斋哭天喊地,入夜时分他就被额娘急召回永和宫,逼迫他来探视呢?
如此巧合之事,更像是有人为之的。
面对他的沉默以待,“欣荣”开门见山地直言:“永琪,我、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想和你解释...”
仿佛是不经意触发了名为“愤怒”的开关,永琪横眉竖目,一改平日的温文,扬声质问:
“解释?你还想解释什么?”
不给欣荣回话的余地,他接连地发话:
“说那日坠湖是出自小燕子毒手?是她故意推你的?”
“或是你没有百般讨好我额娘,不曾挑拨离间我们母子俩的关系?”
“更没有怂恿她以身试险、以命相逼我娶你为妻?”
“还是你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图谋的并非是五阿哥嫡福晋之位?”
近日来发生一连串的事情,早已然让永琪身心疲惫。
额娘不惜以死胁迫,目的就是为了要他答应成婚一事,而最大的得益者,不正是眼前的女人?
想到“死而复生”的额娘,还有他险些失去的小燕子,永琪眼中的两簇火焰燃烧地愈发炽烈,胸膛起伏不定地粗喘着,又是一波怒吼:
“你所谓的‘解释’,于我而言,统统都是狡辩之词!”
所有的愤懑、不平、郁结,经过一天天的累积,全数沉淀在心底。
“新仇加旧恨”,现下的他分不开身去找她秋后算账;
偏偏有人非要“自投罗网”,早上她在漱芳斋胡闹;
顾及颜面,再者小燕子安然无恙,他本想着暂且息事宁人。
岂料,她非但没有消停,又一次把额娘牵扯进来。
他委实受够了这种虚伪做作的女人。
这是“欣荣”第二次见识到疾言厉色的永琪,头一回便是前不久,他为了维护假小燕子,而对自己动怒。
她只是没想到,短短的一天之内,又被他怒骂。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真的好无辜好委屈:“我没有做过你口中提及的事情,那都是欣荣所作所为...”
“够了!此等无稽之谈,会相信的人等同是傻子。”从欣荣口中听到“欣荣”二字,只会使人觉得匪夷所思。
“更何况,是你这种被我定义成诡计多端、蛇蝎心肠的女人。”
是的!在永琪心中,欣荣的形象已经跌至谷底。
所谓的“知书达理、端庄高雅”,不外乎是她伪装出来的面具。
心机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他总算领会到了。
被永琪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慑住之余,“欣荣”根本寻不到插话的机会,浦开口又被掐断了:
“我...”
“你无需再多言!此次我前来的目的,就是要和你明明白白地讲清楚。”永琪调整好气息,语气稍有缓和:
“你已经如愿以偿,名分和地位,两者皆掌握在你手中了,就莫再得寸进尺!”
有些事实,他是心知肚明的——
欣荣贪图的,无非是附加在“五阿哥”身上的名利,绝非是“永琪”本人。
想必对他也不存有什么感情的。
然而,他理解不了的是,两人大婚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她即将收入囊中了,为何还要针对小燕子呢?
莫非,她天真地以为...
不!他绝不纵容她的贪得无厌。
“霸占了我的人,还妄想禁锢我的心?绝不可能!”
永琪斩钉截铁的口吻不容置疑。
可在“欣荣”听来,却觉得莫名其妙。“你跟我讲这些有何用?你应该回去对着欣荣说才对!”
无视她的话语,他坚定不移地表明心志:“自始至终,我为之倾心和深爱的女人,有且仅有唯一,那就是小燕子!”
“你别白费心机,就算拥有‘嫡福晋’的头衔,又如何?”
“我是不会碰你的,既然你贪图的是虚名,我给便是了。”他略顿,眸光一沉,吐出警告:“但凡事要适可而止,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
别以为她是御史观宝之女,背后有老佛爷和额娘撑腰,便可胡作所为。
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若被逼急了,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
永琪能确定的是,要誓死守护住心爱之人:“从今往后,倘若小燕子经受一丁点的伤害,我一律算在你的头上。”
冷眼睇向那张看似发呆的容颜,他再次重申:
“收起你那些鬼把戏,日后安分守己地当你的嫡福晋。”收回视线,永琪沉声嘱咐:“学会知足,是我给你的最后劝告。”
然而,“欣荣”并没有将他的“好言相劝”听进去。
刚刚她确实在发呆,因为永琪突如其来的告白——
他深爱着小燕子,而且只爱她一人。
她备受感动,恨不得奔向他,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当前的自己弱不禁风,被迫卧床。
她旋即想起此时的身份是“欣荣”,好心情顿时消散一大片。
为什么,他要对着她说这些?
“欣荣”的脑子像是打了无数个结的线团,寻思着:
既然永琪认定欣荣非要和他成婚,反之...
随即,她脱口而出心中所想:“那么,如果我向皇阿玛提出解除婚约,你是不是就会愿意相信我的话?”
“解除婚约?”他怔了一下,继而唇间逸出一声冷哼: “你千方百计、处心积虑,为的不正是要成为‘五阿哥的嫡福晋’吗?”
“现在反过来告诉我,你要解除婚约!?”她前后矛盾、善变的言行,更让永琪起了疑心,防备加倍:
“欣荣,事到如今,你依然不知悔改,又在玩花样,对吗?”
“我没有!恰恰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小燕子,才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和欣荣成婚!”“欣荣”理直气壮地驳斥,毫无保留地道出真心话:
“我不要!我不要你娶别的女人,我...”眼看他愤然甩袖转身,快步往外走,她焦急地呼喊着:“永琪、永琪,你别走啊...”
心急如焚的“欣荣”不顾孱弱的病体,翻身一滚,摔落在地上,“砰”的声响,仍得不到那道背影的停步回眸。
小手捶打在冰凉的地面上,她低泣如诉:“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完?你好残忍...怎能如此狠心?”
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萦绕在胸间——
亲耳听见永琪表忠心的告白,却是顶着一张凶巴巴的脸,用怒冲冲的语气对她说;
还把她看作是憎恶之人来对待,明明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小燕子啊!
区区几步之遥的距离,为什么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片大海呢?
深爱的人就在面前,他却认不出来;
要怪她嘴笨,还是骂他眼瞎呢?
假若她的灵魂无法归位,从此只能寄身在欣荣的肉体上;
那么,她和永琪是不是要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脑袋瓜无力地晃了一下,“不,应该是最熟悉的仇人...”
“咚~”“欣荣”的头垂落在地。
不一会儿,响起一道惊慌的叫声:“格格~格格~”
目送五阿哥离去后,翠儿立刻步入寝房,被触目所及的一幕吓得不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