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天,白翎命人一直注意着那群柔然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细节。
第二次,汝坡上的那群人身上没再带黄金,第三次,身上的皮甲少了一些,第四次,马鞍被换成了柔软舒适但并不适合战斗的皮料。而且几乎不会天天来,总是隔三岔五来一次,和骚扰居庸关那群守军完全没什么同步性可言,仿佛就是来走个过场。
这些东西都很细节,若不是白翎嘱咐斥候必须特别关注这些细节,加之定远军中的斥候大部分经验丰富,只怕还发现不了。
白翎多少有些犹豫了。
若是第二天他们就摆出一副在此处安营扎寨,毫不设防的态度,白翎想都不会多想,必然是陷阱,但如今虽然懒散,但表面上还是勉强维持了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白翎反而觉得他们兴许真的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柔然贵族。
没带黄金,是因为看到斥候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暴露身份,皮甲变少一点——防止身上太重了,待一天会很累,换马鞍是因为不能安营扎寨,只能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们不想打仗,但又不得不来。
白翎还在犹豫,白翦倒是坐不住了。
“姐,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是你想多了?”白翦道,“真是陷阱他们可要把自己陷进去了,小半个月了,马上乐帅那边伤都快养好了,他们图什么?若不是定远军的斥候敏锐,可能根本没法发现这么多东西,你抬高柔然蛮子也就罢了,难道还不信我们的人吗?”
“好吧,就算他们真的是计谋,也不论我们的斥候到底如何,柔然的大军在榆林,雍国扛着呢,这边剩不下多少人,我们能输成什么样?难道困在这儿等着他们来吗,姐,占敌先机啊。”
严峣道:“白翦,不要逼你姐姐。”
“得得得,就你们两个是一家,我是外人。”
“小翦。”白翎皱眉。
“我去前面练剑,你和姐夫自己说吧。”白翦刻意强调了“姐夫”,白翎倒没说什么,反而是严峣“蹭”得一下红了脸。
白翎笑眯眯地说:“你也别去前面了,走,你姐我陪你。”
第二日,一向英姿勃勃地站在城楼指挥的小侯爷头一次有些萎靡,往往一点点磕磕碰碰就要龇牙咧嘴地吸一口冷气,随后整个居庸关传开,听闻小侯爷被姐姐用木剑亲自教导了一番,今天早上险些没起来。
随后白翎“看不到军中人懒散,就是自己亲弟弟都会上手教训”的名声传开,那些冀国的少爷兵很长一段时间恨不得绕着夏国的营地走,生怕撞见那位女罗刹。
严峣告诉她时,她只当笑话听:“若是真能让他们收收骨头,倒是我的福气了。”今日天气格外冷,又没什么安排,白翎于是缩在软榻上,身上裹着大毛的毯子,只有严峣在,也不在意什么了,索性叫严峣坐在榻边,自己缩着说话。
“今日小翦还是去前面了。”严峣道。
白翎“唔”了一声,道:“由着他去吧,我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
严峣挑挑眉。
白翎从榻边的案几上拿了一张折起来的纸,道:“诺。”
严峣拆了信,扫了一遍,道:“就按照这上面的来?”
“嗯,你今天去一趟燕北城,买不到就再跑远点,这边也不差你这么点人——天气太冷了,不着急,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了。”严峣默默地收起纸张,道:“等下午我出去。”
白翎想了想,道:“听说乐康胥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我备了点礼,准备好歹去看看,一次没去过到底不好。”
“也好。”严峣道,“表面上的礼数总要做的。”
白翎若有所思道:“说起来快过年了,今年是肯定回不去京城了,若是战事不吃紧,我们可以去古北口,和严叔叔一起。”
“只怕父亲并不会高兴。”严峣道,“他性子古板,若是知道我们擅离职守,肯定又要骂人。”
白翎没忍住笑了:“你好意思说严叔叔性子古板?”
白翎懒洋洋地靠在一旁,道:“你且回去准备吧,我不耽搁你了。”
严峣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放心,一切有我。”
白翎拎着一包是之前母亲帮忙改的调料块,军中行军辛苦,往往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基本好一点的就是野菜煮肉汤,于是母亲用各类调料混上牛油做成调料块,等煮汤的时候扔锅里一块,倒有几分火锅的风味了,还容易保存。于是整个定远军里都有这东西,也算是定远军特产了。”
另一包是抓了些治疗外伤的药,经过白翎的判断,送药这东西容易出事,于是选了个妥当的法子,从燕北城的药铺里抓药,都是些不会错的方子,然后包起来后还让药店的人用纸封贴住,封条没开过,一看白翎就没打开看过,届时真有什么问题也不是白翎的事情。
当然,白翎觉得乐康胥多半不会吃。
乐康胥本应该退回城中养伤,但为了表示与诸君共进退,就住在营帐里了,虽然如此,看守却是严格。但既然是联军,唐国人还是给了白翎面子的,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乐康胥倒是没躺着,看起来精神也不错,穿戴整齐在帐中正襟危坐,只是一头白发披散着,一旁是他的义子乐坚在一旁,替他在头顶几处穴位施针。
白翎自知是小辈,行了个军礼道:“见过乐帅。”
乐康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我都听说了,你倒是比你爹年轻时机灵些,没直接冲出去把剑架在柔然王的脖子上。”
白翎先前没同乐康胥见过,但父亲倒是对乐康胥十分关注,若说他的用兵风格,就是一个“稳”字,没想到私下里老爷子的脾气倒是执拗,且心直口快。
白翎似乎并没有听懂他什么意思似的,笑道:“父亲年轻时确实英武,只是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换而言之,当年和父亲对垒的您也是老了,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