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橙庄穿过一条小溪和一片紫竹林,便是寿安寺了,这是一座一进的寺庙,仅有一座大雄宝殿,供奉着本师释迦牟尼的佛像,正殿背后供奉观音菩萨。
崇明岛人烟凋零,物产稀少,寿安寺香火不旺,仅靠三五亩田产和香客的微薄香火钱维持生计。七八十岁的方丈成日阶坐在蒲团上敲木鱼,有时候敲着敲着便鼾声大作。一位眇了一目、形容枯槁的瘸腿老僧做些洒扫、点烛上香之类的杂活,还有一名十多岁的小沙弥帮衬着田庄上的活计。
李阿姨架不住女儿无射的软缠硬磨,破天荒地同意两个孩子去寿安寺拜佛求签,一来是奖励孩子们的功劳,最主要还是求佛祖保佑张不吝尽快回忆起另外几首唐诗。
不吝第一次迈出橙庄大门,看见什么都感觉新鲜,没片刻安静,陪他们一起去寺庙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无射不太喜欢这人,因为他老是和她娘亲在一起,几乎寸步不离地保护她,而且这人全身皮肤黝黑、有白色斑纹,丑陋不堪,他们称呼他卢伯伯。
小沙弥打开山门,见是大施主橙庄的客人到访,一路小跑地去通报给方丈,两老一小三位和尚齐齐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前迎接三位客人。
拜完佛祖和观音,求得一个上上大吉签,方丈把客人请到茶堂,奉上清茶和各色点心果子。
“鄙寺数年来一直得到橙庄的诸多关照,老衲实是感激不尽,无以言表,唯每日念诵五百遍华严经,昼夜供奉长明灯,求佛主保佑橙庄主人及阖庄男女老幼时时平安喜乐,诸事顺意。”方丈站起来合什致意。
那卢伯伯大模大样地唱了一个喏:“都是邻居,相互照应,理所当然,老和尚客气了。”小沙弥步出房门,顺手将门关上。
宾客相互让了一回茶,两个小童逐一品尝着点心果子,眇目老僧站在下首,垂手而立,突然问道:“江湖人称寒鸦老祖的羽衣门三仙人之首卢麒卢大官人,可是施主本人?”
姓卢的一下子愣住了,全然不及掩饰,他不像三仙人中的另外二人孔雀公子和白鹤君时常在外走动,是以江湖人士知道他名字及来历的极少,不曾想到在如此偏僻之处,竟然会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和尚会一语道破自己的名头。
“看好了,张公子。”眇目老僧转头对张不吝叮嘱了一声。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触,似乎正捏着一枝带雨梨花,其余三指微曲,右手亦作拈花状,掌心向上,双手朝卢麒伸过去,手势妖娆妩媚,像是要去爱抚他的衣冠。未盲的一目似笑非笑,忽而呈桃花瓣状,忽而呈月牙状,眼波流转,闪烁迷离,单看那眼睛,直如成熟少妇在朝你抛媚眼飞眼波。
不过这是一只独眼,而且这独眼长在一位秃头老和尚满是皱褶的脸上,那只盲眼没有黑眼仁,全是发黄浑浊的眼白,数层眼皮耷拉着,整张脸看上去端的是无比诡异和惊悚,让人说不出的恶心厌烦,趋避不及。
卢麒情知不妙,拼命转头欲避开那眼波,但那眼波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磁力,他脑袋硬生生地转过去一半,但目光却被紧紧吸引住,他一直看,一直看进瞳仁深处,似乎那昏暗邪魅的独眼里有一个极乐世界,卢麒眼皮渐渐下垂,睡意朦胧,哈欠连天,遂倒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眇目老僧随即对李无射和那老方丈也施了这昏睡大法。
张不吝登时慌张起来,他立时想到以前被各色人等争来抢去的可怕经历,只要有陌生人唤他张公子,必然大事不妙。
“张公子,老僧莲池,是旧时汴京大相国寺的执事,令尊大人是老僧未出家时结拜的兄弟,且于我全家有救命之恩。”
张不吝知道父亲不喜交游,平日打交道的都是丹青书法同道中人,偶尔与旧日官家同僚相互走动,和佛道两家人士并无往来,更未听说过什么大相国寺的执事。当然,他对乃父在汴京时的情形一无所知,他是张择端逃难至临安后所生的独子。
莲池法师言到:“刚才这一式唤做‘魂魄不曾来入梦’,能让人昏睡半个时辰,醒来时不会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是‘恨无绝期七式’中的第三式,想不想学?还有‘万夫莫开掌法’和‘云生结海楼轻功’,都是《小无量经》中的上乘武功,想不想学?”
“羽衣门那帮人本就没有什么过人的业艺,哼,唱唱歌弹弹琴还可以,他们也根本就不想教你武功,如此一来,你就彻底废了,令尊大人不知道会多失望呢?”
“莲池大师,您可知道我爹爹的下落?您告诉我,我就跟你学武功。”
那些神奇厉害的武功,张不吝此前闻所未闻,又目睹老和尚只看了一眼,平日里凶巴巴的卢麒就昏睡过去,这已不是武功了,是神仙法术,他早已心痒难挠。
不吝察觉到这老僧对他心怀善意,否则不会许诺如此多的无价之宝,但不知为何,他本能地不喜欢此人,或许是因为那丑陋的长相?或许是因为他早已不信任任何人?
“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爹爹的下落。以我对张翰林的了解,能够画出《清明上河图》的人,心思细腻谨慎,耐心极好,如果他已不幸去世,必定会在闭眼之前以某种方式告知武林,因为他担的干系实在太大,关注他的人实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