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整理祖父和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一封蜡丸密信,是苏大学士从谪贬之地海南儋州寄给祖父的,尊称祖父为‘长春长老’,毫无怨恨之意,满篇同袍之情,说自己虽远在天涯海角,但‘此心安处是吾乡’,说师尊王钦若使得真宗朝‘内之畜藏,稍已空尽’,有大功于春花。还劝慰祖父‘九死南荒吾不悔,与君诗剑冠平生’。他们三人一定同是春花会的长老,祖父揭发苏大学士必是他们的‘周瑜打黄盖’之计。”
说着说着,沈伯傲的头缓缓垂到胸前,茱萸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握住大伯父的手,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萸儿,能仁寺那古怪符号,符号……”沈伯傲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那符号是西方大食国的算符,天元……天元算筹筒,接着运算,需看那拓片的真迹……,有三句或四句唐诗,关键……,找到张……张择端……,告诉你爹和你二伯。”沈伯傲安详地闭上双眼,他已说出了他所知道的全部秘密。
崇明岛上的当地百姓相传,从汴京来的达官贵人要在此修建一座庄园,在选择地址时,东海游来一只金色的大海龟,绕着岛子环游一周之后,停留在东南方位,悄然仙逝。于是,那贵人便在此处建造了一处兼具北方建筑之恢弘和江南建筑之雅致的庄园“橙庄”,而百姓则称之为“金鳌山庄”,敬畏有加,本名反而无人称呼了。
张不吝被画船带到此间已半年有余,每日里只是习画、练武,把那半套春秋笔法翻来覆去地演练,无人指点,亦无人督导,还有个女师傅教他和那小女孩李无射读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下学后,斗草下棋,捉迷藏玩蟋蟀,日子倒也逍遥,只是不能迈出橙庄半步。
那女师傅也姓李,名过雁,是李无射的母亲亲自延请的,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年纪,鸡皮鹤发,眼神清澈宛如少女。
“前日讲完了曹子建的《洛神赋》,你们都会背了么?”两个孩子连连点头,“无射,你背给我听听,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开始,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为止。”
无射站起身来,向老师道了一个万福,“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一路背了下去。
张不吝接着背诵,直至《洛神赋》的最后一句“怅盘桓而不能去。”李师傅甚为满意,勉励道:“不吝很用功,你的功底虽然薄,但如此这般,只需一年半载便可赶上无射了。”她话锋一转:“无射,你母亲以前告诉我你有两三百首唐诗和宋词的底子,大致都会哪一些呢?”
“李青莲、杜拾遗、王摩诘的都背了许多,本朝苏大学士、晏大学士的词也会好多呢,哦,欧阳文忠公的也知道一些。”无射歪着小脑袋,颇为自得地瞧着张不吝。
“不吝,你父亲是翰林待诏、大画家,没有延请西宾教授你诗词歌赋么?”张不吝嗫嗫喏喏道:“没有,只他自己教我作画和武功。”“你再仔细想想,你父亲是否要你背诵过几首唐诗。”
“啊,师傅,”张不吝喊道:“我想起来了,有一句‘渔舟逐水’‘两岸桃花’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唐诗?”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无射一口气将王维的这首《桃源行》背完,稚嫩的童音抑扬顿挫,煞是好听,颇有几分乃母的风范。
李师傅高兴地说:“是了,王摩诘的《桃源行》。不吝,你瞧,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啊,继续想,想起来就告诉师傅。这首《桃源行》取材自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今天我就讲授这篇诗歌和文章。”
下学后,两个小童手牵着手来到橙庄驾山亭玩耍,驾山亭建在庄子里最高的小山坡上,远眺东南,大海烟波浩荡,雾气蒸腾,和橙庄相隔一片紫竹林的寿安寺尽收眼底。
两人各自拔了数根车前草,将两根草对折后相互交叉穿在一起,用劲朝自己这一方拉扯,“噗”地一声,无射的车前草断了,她撅着小嘴很不高兴,敷衍地念了两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他们的“赌注”。第二轮斗草,不吝输了,无射蹦蹦跳跳拍着小手掌,“不吝哥哥,该你了,你最好记得你爹爹教你的唐诗,明天告诉师傅,她一高兴,又会早点放学,我们就去求娘让我们到隔壁的寺庙拜观音菩萨。”
张不吝歪着头,抿着嘴,使劲地想啊想。他看见山下的水香榭回廊里有两个人站着在说话,李师傅倒背着手,仔细倾听另一个女人说话,时不时的点点头,看那女人背影似乎是无射的母亲、不吝唤做李阿姨的,只见她梳着一个龙蕊髻,扎一条天青色丝带,两条流苏垂至腰间,身着浅藕色绫罗绣裙。二人语罢,那李阿姨右手轻挽裙角,裙裾曳地,步摇轻晃,施施而行,步出月洞门。
不吝看得呆了,这不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吗?这不就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吗?正是他脑子里洛神的画像。画像?忽然间,灵光一闪,他想起了父亲的那副水墨白描,以及题在画上的那首唐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