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馗身上那东西有点压不住了，……八万，”几人刚落座，英姑叹了口气说道。
“十五年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招数都用了，撑到现在没让它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九姑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要不是楼底下那东西镇着，早就窜出来了，还能让我们在这里优哉游哉摸牌？……北风，”八爷摇了摇头，打出一张牌。
“还能再撑一年吗？至少让他长大成人，我们也对得起他爹妈了，”英姑点了根烟。
“哎……这楼里谁不把他当自己的孩子，阿九不惜折寿十年给他做了安魂香，忠伯为了克制那东西，鬼门关走了不止一朝，……碰，”八爷说道。
“还是你最遭罪，一两朱砂一两血，你的十个手指头都扎得不成样子了，”忠伯拍了拍八爷的胳膊说道。
“我留了一个摸牌，”八爷竖起大拇指，嘿嘿一笑。
“昨天晚上他在窗边发呆，一道怨念已经冲破结界飘到外面去了，”英姑看着几人，郑重的说道。
啪嗒，忠伯赶紧附身去捡掉下的牌。
众人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打牌。
“昨晚隔壁那条街上，有辆大巴发疯，撞死了几十个人，车子撞烂的时候那个司机还没死，自己用螺丝刀戳穿了喉咙，不会跟这个有关系吧，”九姑假意问道。
“不好说，这鬼不凶到一定程度做不出这种事情。”
“就算有关系也不能赖在小馗身上，他又不想做这个容器，只能怪他狠心的爹娘。”
“天地良心，要不是他爹娘把那东西封印起来，这些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遭殃了。”
“哎，最苦的说到底还是小馗啊，这种折磨换了别人早就受不了了，可他呢，抱怨过一次吗？”
“八爷，你说的那个方法可行吗？”
“从来没试过，只是古籍上记载的方法，我说过，一旦失败，人是肯定没了，他身上的东西能不能收得住也很难说。”
“况且都十五年了，那东西说不定已经和小馗融合在一起了，现在要这么做的话，风险肯定是比之前更大了。”
“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若是真的压不住，就算再舍不得也得试试了。”
“这些天大伙儿再辛苦一下，特别是子时前后，路上多留意一下，看到哪里苗头不对，就赶过去看看，”英姑从包里拿出几叠符，放在几人面前，“今晚我先去巡逻。”
八爷把面前的符还给英姑，笑着说道，“这楼里谁没点傍身的伎俩，你这些留着自己用吧，哈哈。”
“怎么，看不起我们茅山派？”
“哎哟，不敢不敢，南茅北马，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八爷抱拳说道。
“九莲宝灯，”忠伯亮了亮手里的一万，“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这些天要是没事最好，要是真压不住，就只能看娃娃的造化了。”
天色擦黑，英姑回来的时候小馗正看着窗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窗外的一切都很吸引他，哪怕是一只鸟儿飞过，也会愣愣的看很久。
英姑一把拉上窗帘。
“把这个戴上，”英姑从兜里掏出一条乌木手串。
“这不是忠伯盘了几十年的手串嘛，平时都不让别人碰的，”小馗接过手串，隐隐有些发烫。
“你忠伯也就对你大方，其他人那里他都抠搜的不行，”英姑笑着拿起碗筷，三菜一汤，都是小馗的拿手菜。
“等下吃完早点睡，今晚我得出去一趟。”
“今天还要出去啊？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
“小馗，你看过《天师御令》，知道一般情况下鬼魂既动不了阳间的东西，也很难夺舍，除非怨念极深的厉鬼。”
“姑姑是说这次有怨念很深的厉鬼跑出来了？”
“这些怨念是你身上的东西散发出来的，一旦它钻入其他鬼魂的身上，他们就会化作厉鬼，不但害人性命，而且手段残忍，会害很多人。”
“都是我的错，”小馗叹了口气，顿时屋里的灯闪了几下。
“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吃饭，等下把伏魔真经背诵一遍，压得住的，”英姑一把抓住小馗的胳膊，小馗这才回过神来。
吃完饭，英姑叮嘱几句，拿着行头便出了门。
小馗一边洗碗一边诵读伏魔真经，突然，一声惊雷仿佛在耳边炸响。
小馗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只见街对面那棵枯萎的古树被天雷劈中，中间的树洞里隐隐泛出火光。
那火光在树洞里一闪一闪，好似一只眼睛看着他一眨一眨。
小馗分神之际，两道怨念从眼中飞出，消失在黑夜中。
此时，英姑正在不远的路边烧纸钱，听到一声响雷，知道事情蹊跷。
英姑赶紧拿出罗盘，朝着指针方向飞奔而去。
好在怨念要就近寄生到鬼魂身上，而七月半最不缺的就是游魂。
英姑跑上一座大桥，罗盘指针直直指向江中的一条客船，船上灯火暗淡，显然大部分游客都已睡下。
英姑盯着罗盘，左右走动几步，确认那一道怨念必定是在船上。
趁着客船驶过桥下，英姑纵身一跃，稳稳站上甲板。
船舷上的灯呲呲闪了几下，整个船身一顿，好似发动机停了下来，甲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阵江风吹过，夹杂着一丝阴冷的笑声。
英姑摸出两片柳叶，凌空画了一道开天门符，用柳叶擦了擦双眼。
再睁眼时，地上顿时多了两排湿哒哒的脚印。
“水鬼，”英姑冷哼一声，抽出背囊里的桃木剑，一把香灰洒在上面，沿着脚印往船舱离走去。
一进船舱，水已漫过脚背，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英姑将桃木剑护在胸前，继续往下走去。
推开下一层的门，英姑也是心中一惊，只见三个船员排成一排，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她。
“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吗？”几个船员面无血色，双眼无神，齐齐张口说道。
“造这么多杀孽，去了地府自有论断，碰到我，你跑不了，”英姑桃木剑往前一指，冷冷说道。
“三年前，也是这条船上，我被船长强暴，事后，这些人不但继续凌辱我，还将我虐死丢入江中，你说他们该不该死？”一道身影缓缓从水中站起，俨然是一个少女模样。
“凭你一面之词？”英姑眼神凌厉，一道符箓已经捏在手中。
“你们茅山最擅长的不就是让鬼说真话吗？”那少女在中间那人面前凌空一爪，揪出一道虚魂。
“你自己问他，看看他是不是死有余辜，”少女捏着那道虚魂的脖颈往前一步。
英姑八卦镜扫过那道虚魂，是非因果一目了然。
“你知道阳间的规矩，再大的冤屈也得到了地府去审，他们的生死是他们的因果，你已经死了，何必为自己再造杀孽，”英姑收起八卦镜，叹了一声。
“大师，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你会如何？”女鬼掩面说道。
“我也会杀光他们，”英姑将桃木剑收在身后，深吸一口气说道。
少女抬头看着英姑，眼中满是泪水。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杀？”英姑叹了口气。
“他不在这里，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少女手一挥，一排三人软了下去，三道虚魂飘出船舱。
“要我送你一程吗？”英姑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丝笑容。
“不用了，给你添麻烦了，”少女深深鞠了一躬，往上层走去，“下面还有一个凶的，你小心些。”
“谢谢，”英姑凌空画出一张往生符印，点了点头。
少女刚走，地上的水冒出一片气泡，一道红光从下层船舱窜了上来，钻入地上的一具尸体。
“早知道这么软弱，就不该把那道怨念给她。”
那具尸体睁开双眼，喉结发出沙哑的声音，已然变成一具行尸。
“果然还有一只，”英姑跳开一步，桃木剑护在身前。
“茅山道士，哼，杀了这么多，也不差你这一个，”行尸抬起一脚朝着英姑小腹踹来。
英姑闪身躲开，身边的柜子被巨大的力道踹得粉碎。
八卦镜借着舱门口一道月光照向行尸的双眼，行尸躲闪不及，一声嚎叫，两道白烟从眼中冒出。
英姑跟上一剑，却刺了个空。
行尸四肢并用，如猿猴般跑开几步，一口咬住另一具尸体的脖子。
只见那具尸体一阵抽搐，也睁开了眼睛。
英姑赶忙用八卦镜照向两具尸体，只可惜借不到船舱外的光线，八卦镜已经发挥不出威力。
“老道姑，下面还有几十个，看你有多少能耐。”
行尸一把掀开下层通道的盖板，几只行尸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爬了出来。
英姑后退几步，从怀里摸出一把香灰洒了过去。
一沾上香灰，几具行尸不停抽搐翻滚，奈何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冲掉了香灰，几个翻滚之下，行尸又爬了起来。
眼看讨不到便宜，英姑连连后退，想要退出船舱。
“咚”的一声，那具先前被咬的行尸已经重重关上舱门，挡在门前。
“哼，还真当老娘好欺负么，”英姑从背囊里摸出三清铃，桃木剑挑起一张符箓刺向门口的行尸。
符箓一碰到行尸，即刻化作一团火焰，钻入行尸体内。
英姑口念真诀，摇动手中三清铃，地上的行尸好似被什么东西吸引，朝着门口那只行尸爬去。
舱门口，几只行尸一阵撕咬，突然一起悄无声息得软了下去。
英姑看着飘在半空的那只厉鬼，抬手就是一张困魔符将他定在天花板上。
“转世投胎不好吗？伤一条性命便要受尽一个甲子的地狱酷刑，给自己造这么多杀孽，值得吗？”英姑抬头看着他。
“投胎，哈哈哈哈，人间不是地狱吗？我辛苦打拼几十年，受尽冷眼，吃尽苦头，每次我想当个好人，都被逼上绝路，他们连我七岁大的女儿都不放过。”
“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你不该滥杀无辜。”
“这些衣冠楚楚的人都是无辜的吗？你到最下层的船舱里去看看，你就知道他们是不是该死的。”
英姑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的船舱。
“你去吧，我不会跑的，我要做的已经都做了，”厉鬼说完反倒是一脸轻松。
几声杂乱的呼救声从下面传来，英姑快步走了下去。
打开最后一个船舱的时候，英姑立马呆住了。十几个少女衣不遮体，蜷缩在船舱的一角，两个大汉死在门口。
“你们可是被拐来的？”英姑用纱巾遮住半张面孔，冲着前面的几人问道。
一阵沉默。
“她们是被拐来的，我是被打晕绑来的，”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女孩抬头说道。
英姑看着她们不整的衣衫，身上的淤青和膝盖上的红肿，也明白了个大概。
“这两个人是你们杀的吗？”英姑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问道。
“他们拉我们去接客，不知为什么一个突然拿起锤子把另一个打死了，然后他也自己一锤子敲破了自己的脑袋，”几个女子显然心有余悸，把腿往里面缩了缩。
“你们在这里等着，等下会有警察来救你们，”英姑说着退出舱室，往上层走去。
“你还觉得人间不是地狱吗？如果不是我动手，她们的下场不会比你放走的那个妹妹好，”天花板上，那只厉鬼虚弱了很多，怨气一旦散去，又渐渐变回了游魂。
“你说的没错，他们确实都该死，”英姑一挥手，撤去困魔符，游魂慢慢落到地板上。
“谢谢，”游魂鞠了一躬，伸开双手，“道长，能不能劳您出手，把我打个魂飞魄散，地狱我不想去，人间我更不想待了。”
“去投胎吧，到了阴间，自有公断，”英姑把桃木剑收在背后，作势拍了拍游魂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了，我只是千千万万受尽不公的可怜人之一，去了阴间，阴间也有阴间的不公，和阳间能有什么不一样？”
“是，哪里都有不公平，但是至少阴间一眼便能看出真相，只要有真相，就有伸冤的机会。”
英姑凌空画了一张往生符印，在柜子上点燃一颗安魂香。
“被你杀的一定会恨你，被你救的总也会感念你，凡事都有因果，守住你那颗善心，人间虽然不好，但是总得慢慢变好吧，”英姑叹了口气，笑得有些勉强。
“我杀那些人的时候心里还是很痛快的，至少我救了那些无辜的人，”游魂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我能不能留在阳间专杀那些坏人？”
“别傻了，阴司不会让你留在阳间的，你今天做的事情已经犯了大忌，”英姑挥了挥手，“去吧，拿着我的往生符印，阴司会详查案情的。”
“道长，谢谢你，”游魂磕了个头，飘出船舱。
片刻，外面一串铁链声响起，英姑也快步走出船舱。
“八爷，有劳了，”英姑对着空中作了一揖。
“小英子还是勤快，”空中的身影没有转头，挥了挥手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