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宁一时头痛欲裂,伤口再现的疼痛让她难以呼吸,无奈只能咬着缠满白纱的手臂,
良人出现:“别动,闭上眼。”
一丝温凉点从额间散开,采桑宁紧绷的身体得到舒缓,下一刻,暖风便充噬她整个口鼻。
采桑宁猛然睁开双眼,就见一个黑影弯腰俯身在她头顶。
一双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清澈眸子正看着她,细碎的长发覆盖他的脸上,舒眉浅笑着,如春日般阳光直化进人心底。
“掌令……”采桑宁不自觉喊出口。
良人一身布衣,迎着阳光,在素衣上如落了一层霜华,肩上还斜挎着竹篓,隐约能看见几株药草。
良人收回她额前的指尖,轻道:“可以了,放松些。”
采桑宁怔住片刻连忙爬起来,脸红心跳向良人作揖。
“阿宁谢过半山掌令救命之恩。”
良人摆摆手,卸下竹篓细细整理刚采的草药,问道:“醒来感觉如何?”
“无……无事了。”
采桑宁结结巴巴地不敢抬头。
“无事就好。”
良人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
突然的寂静,连吹过的风都能听到。
采桑宁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回答,可迟迟不见半山良人提及,紧张的直咽口水。
良人只轻瞟了一眼,替她重新将手中白纱重新绑好。
“切莫让它再裂开,不然你以后提剑都困难了。”
“掌令我……”采桑宁欲言又止,呆呆的看着他的动作。
那是跟她一样受伤后被冻坏了的伤。
良人将她的手轻轻放回。
“再有几日就能拆了,你再忍耐些时日。”
采桑宁回过神,语气低沉:“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山?”
良人似乎真的不在意,指着前面群山说道:“你看那里是不是很像云中山,我刚来时都以为眼花了。”
“我杀了束灵!她是狼王的女儿,狼族的公主。”采桑宁抑着声音喊道。
说出的话让她感到片刻轻松。
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让采桑宁失了心智,将头埋在膝间哽咽,依稀的低泣声伴随着她颤抖的双肩。
良人终是不忍她独自承受突来的挫伤。
“我知道,王殿上我见到了。”
采桑宁的眼眶猛地收缩,声音越发颤抖。
“你……你见到她了。”
良人点点头,眼中闪过束灵身首一处的场面,轻道:“她死得其所,你不必自责。”
“你说什么?”
采桑宁不可置信的抬头,实难相信耳边的话。
良人望着她饱含酸楚的眼泪,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楚。
“束灵之死,是她为恶神山生灵的恶果,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可你救了我,你是鸟族掌令如何向狼王交代。”
采桑宁比谁都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
良人如实回答:“你手刃恶徒,也是给狂妄自负的烈龙一个警示,秦岭神山不只是他狼族一脉,至于狼族与鸟族的事情,你无需多心。”
“不可能,我杀了他女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若他知道我与鸟族间的联系,他也不会放过你,甚至……甚至会波及鸟族。”
采桑宁不可控制的发抖,她怎么会相信良人口中的无事。
狼王能教出束灵那样狠毒自大的女儿,他又怎会是善类。
良人有些惊讶。
本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没心没肺,此时却担心鸟族会受她连累,像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孩子,心中升起一阵失落,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空山王殿盛宴那日。
烈炎浑身是血一瘸一拐的走进王殿中,那狼狈凄惨的样子,他至今不能忘记。
烈炎半张脸上的眼睛血肉模糊,抱着一具残尸跪在王殿中央。
束灵的头颅从他胸前滚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是一只三尾灵狐诛杀了束灵,她破了角斗场带着灵兽们跑了。”烈炎高声哭喊。
王殿一夜锣鼓升高的气势一下寂灭。
烈龙震怒大吼:“是谁?”
烈炎将束灵的头颅高举大喊:“三尾灵狐采桑宁。”
良人与烈龙同时冲出空山王殿。
从王殿石墙到无尽长廊无不是尸体残骸,长廊外的景象更是惨绝人寰。
自己竟不知她何时有了这般本事,此生都从未见过如此骇人惨况,更不敢想这里的杀戮乃是她一人而为。
良人心中却更多的是窒息之惑。
这一夜她是如何孤身抵挡又是如何决绝赴死的。
当狼王追寻到她的气息,雪地上的血迹与一深一浅的脚印越来越近。
良人再也忍不住出手劫杀狼群,拼尽全力袭退狼王,找到奄奄一息的采桑宁带她逃离雪山。
如今再看她却是脸上布满忧思,没了往日在镜花水月那般无邪。
良人顿觉心塞,竟叫一个涉世未深的狐狸担心起鸟族安危。
“我鸟族岂是区区狼族胆敢轻易来犯的,杀了他女儿又如何,一个罔顾生灵的恶徒,六界百门仙家皆可诛杀。”
良人口气轻蔑,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让采桑宁不由得点头认同。
采桑宁还是不安心,又看良人好似真的不在意狼族公主的死,心头的郁结消散一些,暗想,或许真像良人所说,恶人有恶报,她是替天行道。
“掌令,真的不是骗我?”
看着她泪湿满面的样子,良人心痛了。
“不骗你,你叫我一声掌令,我护你一只狐狸,没什么奇怪吧!”
采桑宁看着他清澈明朗的笑容,坠入其中。
二人静静坐着,有良人在侧,采桑宁直觉无比安心。
良人从怀中拿出一块方糕递过去。
“尝尝吧!很甜!”
采桑宁轻轻接过,放入口中,正如良人所说,很甜!真的很甜!
“你为何会在狼族王殿上。”
良人回道:“此前下山诛妖,替师傅送一物到狼王手中。”
采桑宁这才想起银笼狼卫的话,与束灵游神山秘境的是半山良人。
这么说来良人出现的正是时候,让束灵没有心思看管角斗场,给她为营救族人创造了一个好时机。
提及温岚,采桑宁不免有丝安慰,嘟囔道:“这次我偷跑出镜花水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老凤凰肯定很生气。”
“他只恼你偷离云中山!”良人将温岚的话转达给她。
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她就知道温岚定是她背后的磐石便不怕了,眉头也渐渐舒展,心思雀跃拨动自己的脚尖,全然没了刚才阴霾笼罩的苦。
“此回能一举救出族人,多亏你帮了大忙。”
良人不解:“怎么说?”
“狼族盛宴,你是不是陪着那狼族公主游神山秘境。”
良人怔住。
“确有其事。”
“神山秘境如何?”采桑宁又问道。
“不过是群山意境倒影出来的虚影奇观,倒是雪山很美。”
采桑宁看了良人一眼。
“雪美还是人美。”
良人忽得站起来,训道:“等伤好了,罚抄清规三遍。”
采桑宁惊愕不已。
“原来风啼掌镜是跟掌令学的这一招,这谁篆刻的清规戒律,对狐狸不太友好。”
“历代掌令传下,”良人瞥了她一眼又说道,“我特意为你修订过一次。”
采桑宁气笑了,举起双爪。
“我错了,行不行,我再不乱说话了,求掌令看在我身受重伤的份下,饶过狐狸一回。”
良人抿着嘴,他真是拿这只狐狸没辙。
自己堂堂掌令几次三番被她的话挑得心跳加速,当即跨上竹篓想要逃离她。
一声尖叫。
良人被采桑宁迎面扑到,身前异样的亲密接触让他不知所措。
“虫,虫子。”采桑宁大喊。
良人伸手在她肩上取下一条大虫子,失笑道:“嗯,是一条大虫子。”
采桑宁窝在良人胸前又一阵鬼叫。
“快拿开,快拿开。”
“已经丢了。”
采桑宁还不离开,抬起头惊慌问道:“丢哪了?”
近在咫尺的呼吸扰的良人面红耳赤,无奈指着一处。
“在那边。”
“我不敢看。”
采桑宁跪伏在良人身前,不敢扭头去瞧。
“爬走了。”
良人抓起她的双臂坐起来,浓重的呼吸与起伏的胸膛让他不能自抑。
采桑宁根本没有察觉到良人的异样,抹了抹脸上细汗才觉得哪里不对。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坐在良人腿上,惊叫道:“掌令……不好意思,刚才那虫子吓死我了。”
“原来你是怕虫子的。”
良人极力平复心境,不露一丝慌张。
采桑宁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道:“还是狐形时,我有一次在棠梨园玩累了,就找了棵最大的棠梨树下睡觉,被一个掉落在我鼻子上的大虫子惊醒,我当时吓坏了,至此我就害怕没长腿的虫子,让掌令见笑了。”
“虫子有腿。”
良人瞥了一眼虫子离去的方向。
“啊,“采桑宁真的被良人的天真惊到了。
“我知道它有腿,但你非要说出来吗?”
“……”良人噎住。
刚平复一点的心境又开始波荡不平,好在一阵清风吹迷了她的眼,并未瞧见他的慌乱。
“药草还没采完,我先走了。”
良人匆忙转身。
“记得给我清规戒律的楷书,我记不太清。”
良人顿下,良久才开口:“先不急,我回去抄下来,再拿给你。”
采桑宁揉了揉眼,把他叫住。
“酉时已过,你别进山了,竹篓里这些药草已经够明日所需。”
“嗯。”
良人折身坐下,将目光投向群山环绕的湖泊。两个人也不再言语,各自看着眼前的风光,一如那日落日染红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