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月,沈宜果真依策行事,广征徭役八十万,几乎十丁抽一。
由于雨势奇大,工期又紧,各府河道官员只得不断催逼。
于是昼夜赶工不停,致使大量役工死的死,伤的伤,有想逃的,皆被官军无情处决。
而在开封府堤坝上督工官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在水势危急时,竟命令官军将役工推至决口处填堵。
于是,变乱生于肘腋之间,五六万役工群起发难,蜂拥而上,打死督工官员,杀退官军。
众人齐推举张远为首领,不管堤坝,转而进攻开封府。
开封府乃是大城,驻守的开封卫有三个千户所,共三千余人。
只是乱民众多,而官军久不习战阵,将士无胆,虽装备精良却也抵挡不住。
不过两日,开封府便被攻破,兵器甲胄及囤粮被劫掠一空。
之后张远在开封府秀才郭涛建议下自立为周王,建制排班,竖起义旗。
消息传至河南其他府,各府役工也有样学样,纷纷作乱,攻打府县。
张远又在郭涛建议下从开封府出兵支援其他府。至十月二十一日,便占领了除河南府以外的河南全境,二十二日下午便围了河南府。
此时河南巡抚沈宜虽后悔不迭,却仍再作困兽之斗,集合两万边军及巡抚衙门官兵据城固守待援。
河南府城高沟深,在十几万叛军昼夜不停的攻击之下,仍然屹立不倒。
而沈宜一方面指挥坚守城池,另一方面又写了加急奏折入京救援。
消息在围城四天以后,便传到了京城,连太上皇都惊动了。
嘉应帝也立刻便召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参与朝会,商讨对策。
朝堂上,嘉应帝拿着沈宜的奏折大怒道:“这就是替朕牧守一方的好巡抚,河南全境官员竟沆瀣一气,上下隐瞒,私吞救援款项。″
“官逼民反,使河南大部陷于贼寇之手,而朝廷上下在此之前竟一丝消息也不知,真乃奇耻大辱。″
内阁首辅严玉成忙请罪道:“沈宜由臣举荐,如今酿成滔天大祸。臣身为内阁首辅,察人不明,责无旁贷,请陛下责罚。″
内阁其他人也道:“臣等身为内阁辅臣,未能尽责,请陛下责罚。"
嘉应帝深知此为严玉成以退为进之策,却也不好发作,只罚了内阁诸人两年俸禄便罢。
严玉成借坡下驴道:“多谢陛下开恩,免于重罚,只是如今之计,须以收复河南为要。臣已有三条愚策,请陛下和各位同僚议定。″
嘉应帝便道:“阁老但讲无妨。"
严玉成便道:“第一,贼寇徭工出身,占领河南全境后必加紧索略,而不知筑坝防洪,黄河决堤已在目下,朝廷要早做防备。″
“第二,须趁贼寇立足未稳之时,急发兵攻之,速战速决,若拖延下来,对朝廷不利。″
“第三,广谕河南临近省府,既要防止贼寇外窜,又要安抚治下民心,勿使其从贼,以张贼势。″
嘉应帝听后,虽不喜严玉成把持朝政,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处理政事经验老道,思虑周全。
见众臣无异议后,便严令各部按严玉成之建议施行,不得贪功诿过,阳奉阴违。
随后又把目光投向莱国公安重威,问道:“不知从何处调兵,出兵几何为宜?"
安重威道:“逆贼张远虽声势浩大,却不过乌合之众,以臣看可由京营出兵三万,西山营出兵两万即可。″
“至于领军统帅,臣建议以高阳侯罗丰为主,一等伯牛继宗为辅,此二人精于战阵,必能平贼。″
嘉应帝并未立刻同意,把目光示意程辅,见其点头后,方才同意二人领军出征,又依例授了罗丰总兵,牛继宗副总兵之职。
方要散朝时,程辅出列道:“河南各府陷落如此之快,皆因军纪不整,军士久疏战阵所致。″
“此次出征,既为收复失地,也是练兵之机,不若让各勋贵府邸皆出一人,从军出征。″
“即便不能立功,也能增长经验,以免将来无人可用。″
嘉庆帝听了便知其意,又问众臣,见众人皆无异议时,便下了旨意。
待散朝之后,贾珍便邀开国一脉齐至宁国府议定出征事宜。
稍时,众人齐聚宁安堂,计有: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
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
缮国公府石光珠及牛继宗以及荣府一等将军贾赦和贾政等八公后人。
这里属牛继宗爵位最高,官职最大,此番又作为副帅出征。
于是率先开口道:“此番安重威举荐罗丰和我领兵,估计是太上皇的意思。"
“各府出一人随同出征,应当是陛下的意思,不知各位有何见解,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柳芳道:“军权素来由承平一脉把持,可近年来,太上皇又陆续将我们调入京营及西山营。″
“分明是怕承平一脉尾大不掉,所以才利用我们来牵制平衡。″
“至于最后陛下的旨意,也无非是利用我们从太上皇手中夺取部分兵权而已。″
侯孝康听了颇为认同,便道:“柳兄所言不差,此亦是阳谋。"
“我们若是派去的子弟能够立功,也有助于我们开国一脉重建荣光。"
“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得不与陛下共同进退,太上皇那儿恐怕不能轻易过关。″
众人听到事关太上皇,皆有些沉默,盖因太上皇之威望手段众人都见识过,谁都不敢轻缨其锋。
正值此时,下人突然来报说是王子腾前来拜会。
贾珍及贾政连忙前去迎接,与其一番寒暄后,复归宁安堂。
待到时,王子腾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可牛继宗等人并未搭理,只拱了拱手便罢。
王子腾虽心中暗恼,可极有城府,面上不显怒色,自己随意寻了位置坐下。
贾珍见有些冷场,于是把众人刚才的议论大略的说给王子腾,又请教王子腾的意见。
王子腾听了嘲笑道:“你们害怕太上皇到如此地步,怎么有脸面嘲讽我这个县伯之后呢?″
柳芳听了不忿道:“你也不必在此冷嘲热讽,你这个京营节度使连京营都掌控不了,又怎么说?″
王子腾此时再也不是云淡风清的模样,起身拍桌怒道:“你柳芳是什么意思?"
柳芳见状也怒道:“怎么着?想动手,我老柳奉陪倒底,只怕王节度撑不住两拳。″
一时间宁安堂剑拔弩张,似稍有不对,便要大打出手。
牛继宗见了,忙拦住柳芳,而贾政等人也劝下了王子腾。
随后牛继宗道:“此时我们势微,若再不团结起来,反而在此内讧,恐怕不用承平一脉相逼,我们自己就要内斗而亡了。″
说完见双方冷静下来后,又对王子腾道:“王节度有何高见?"
王子腾听是牛继宗发问,便道:“诸位都是聪明人,可曾听说这世上有长生不死之人?″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如何?如今不过是一抷黄土,太上皇今年岁已大,又能撑几年呢?″
众人听了,大惊失色,忙劝王子腾低声,以防隔墙有耳。
王子腾道:“如今陛下令勋贵各府出一人随军出征,实乃天赐良机,若不能把握,必使我开国一脉处处落于人后。"
"诸位都是聪明人,其中利害也不必我多说,你们自己决定便是。″
众人听了,也不再多言,便下定了决心,随后又商议了一番细节后便散去了。
见众人走了,贾赦便邀了贾珍前往荣国府一同商议该选何人出征。
到荣禧堂时,贾母正陪着众人说笑,见贾政等归来,忙叫李纨带着几位姑娘下去了。
贾赦见状,忙将嘉应帝的旨意及开国一脉的决定告诉了贾母,又请贾母裁决。
贾母听了道:“你们各自都有何人选,说来我老婆子听听。"
贾政抢先道:“宝玉性情顽劣,又不喜读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看不如就由他去吧!″
贾母听了,大怒,啐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宝玉是天生富贵的,哪用去沙场搏富贵 ,我是片刻都离不得他的,若要他去,还不如让我去。″
贾政连忙硊下道:“母亲恕罪,是儿子说错话了,请母亲责罚。″
贾母也是极心疼贾政的,见其知错,也并未深究,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贾赦。
贾赦见状,忙道:“母亲,儿子名下琏儿虽可,可是他作为荣府的外事总管,一应外务,是须臾离不得他的。"
“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万一有个好歹,荣国府岂不是没了承爵人。"
“而琮儿与老二家的环儿一样,尚未满十四,若让他们上战场,无异于送死。″
“当年我已没了瑚儿,如今要是再没了琏儿,琮儿,母亲让我如何活得下去!″
贾母见状,也颇为无奈,又看向了贾珍。
贾珍又道:“宁府正经主子只有我和蓉儿,老祖宗断不至于让我宁府绝祀吧!″
贾母见他们都推辞,哭道:“老爷您睁开眼看看吧,这宁荣两府后辈竟没一个成器的,你撒手走了,倒叫我一肚子的苦水和谁说去!″
这时贾珍不知想到什么,便道:“老祖宗,这两府之中还有一人能够出征。″
贾母道:“你可不要拿些旁支子弟来糊弄我,我贾家两府丢不起这个人。″
贾珍道:“这人乃是我宁府嫡脉,我二弟贾瑄是也,老祖宗也是知道的 。″
贾母初听便觉合适,可又道:“瑄儿才从道观回府不过月余,此时若派他出征,我心何忍,其他族人知道了恐怕也有怪话!″
贾珍道:“既入了府,便由不得他了。″
贾母思忖半响,仍觉不妥。
贾珍见贾母仍不同意,便道:“不若将二弟招来一问,如其同意,也未可知!″
贾母听了也别无他法,便命小厮去宁府请贾瑄过来。
而小厮见到贾瑄时,贾瑄正在练习枪术,听说贾母有事相招,便让瑞珠伺候着更了衣后,直奔荣禧堂去了。
待贾瑄到后,贾母便说了两府决定准备派他出征一事,又问贾瑄意下如何。
贾瑄闻言,欣喜若狂,自前番见尤氏二姐妹受辱,而自己无能为力时,便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以掌权柄。
只是苦无门路,如今听说有出征立功之机,便欣然答道:“孙儿愿替两府出征,绝无怨言。″
贾母道:“战场上吉凶莫测,你可要想好了,此时若要反悔还来得及,若将你名姓报于兵部之后,那时绝无改悔之余地。″
贾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年先宁荣二公发迹于军旅,我等后辈子孙享其遗泽已久。"
“如今有机会能效先祖以成功业,此乃孙儿毕生之荣耀,孙儿绝不后悔。"
贾母看着贾瑄坚毅的面孔,便想起贾代善临出征前也是无所畏惧,不觉又落下泪来。
心中虽不忍,可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让贾珍把贾瑄的名字报予兵部。
又担心贾瑄安危,便将贾代善生前最喜爱的甲胄赠与贾瑄,并叮嘱道:"上了战场保命为先,立功为次,可千万小心在意 。″
贾瑄见贾母如此关心,跪地向贾母磕了头后,便同贾珍到兵部报备去了。
贾赦见人选已定,便告辞回东路院儿去了,而贾政虽也不忍心,可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叹息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