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一众人等说笑了一路方才到了贾母分配的院子。
一路上,贾瑄才有间歇打量了三春姐妹,迎春合中身材,肌肤微丰,令人可亲,眉宇间却有一股柔弱之色。
探春身材高挑,身形瘦削,鸭蛋脸,容貌出众,尤为刚强。
惜春身量尚小,略有些孤僻,不太合群。
院子门口,探春见门上并未挂牌匾,便道:“此院尚无名字,既由老太太赐了瑄哥哥,不如便由瑄哥哥赐个名字。″
贾瑄不好拒绝,又见院子周围有些石榴花。
便道:“绛英摇光映雪肤,浮云雅迎客入屋。如此便叫它绛云轩吧。"
众人都觉得贴切,一起进了院子后,各自贴身丫头都在外间候着,只贾瑄等人到了里间各自坐了。
贾瑄开口道:“今日初来乍到,本应尽地主之谊,奈何本自空手而来,因而不敢唐突,待下次来时定一一补上。″
宝玉却不在乎什么礼物,道:“没礼物值当什么,只你这个人来了,便比什么礼物都好。"
又道:“刚才在老祖宗那儿,虽定了称呼,而不知二哥哥年岁几何,读了些什么书,可曾有表字,平日里喜爱些什么?"
贾瑄一一回道:“我生于承平五十四年,今年正好十八岁,自幼在道观里长大,七八岁时拜了一个游方道士为师,教我学了些儒学经典。"
“除此之外,也读了些老庄之学和一些佛道经学,只是草草略过,并未精通。″
“我那师傅暇时还传了我武艺,以作防身之用,去岁时,父亲为我取字作玉恒。″
宝玉又道:“二哥哥倒是涉猎广泛,只我却不同,我独爱老庄,若是什么四书五经,我是不爱的。″
“不止我,原是世人都不该看那些酸腐文章,奈何偏有些人皓首穷经,满口之乎者也,于国于家无望,只不过是些国贼禄蠹之辈。"
话音才落,黛玉便怒道:“好没意思的话,便人人都像你才好?″
"我父亲是探花,瑄哥哥父亲也是进士,难道他们都是国贼禄蠹不成?"
说完,便低声啜泣起来,宝玉才情知说错了话,忙着道歉。
只好说歹说,黛玉却不肯理他,宝玉大急,青筋暴起,正欲把项圈上的玉取下来往地上摔。
旁边探春见了,暗忖道:“宝哥哥若在这里摔了玉,倒无辜连累了瑄哥哥,如此,岂不坏事。″
于是起身,稍拦了拦宝玉,又走到黛玉跟前道:“林姐姐这般爱哭,日后若找个林姐夫也这般爱哭可怎么得了啊,你们说是不是?"
林黛玉听了,转涕为笑,有些羞赧道:“好个探丫头,跟凤丫头一样。总来编排我,管保日后嫁个厉害的,天天罚你才好。"
探春又道:“我倒是不要紧,林姐姐还是多关心自己的好。"
两人又闹了一阵,探春怕冷了场,又接回宝玉的话题,教众人一一说了年龄爱好。
一番下来,屋里以迎春居长,比贾瑄大了月份,宝玉居次,现今十七岁。
黛玉与探春都比宝玉小一岁,黛玉又比探春大了一个月。惜春最小,刚满十三。
论起来都是同辈,年龄又相彷,彼此间谈些诗书,说些趣事,很快就熟络起来。
贾瑄博学广才,偶尔就一事插上两句,言辞观点有理有据,深得众人肯定信服。
正笑闹着,突然听外间传来声音道:“你们都在外边各寻差事做,我自去里面请示你们二爷。″
黛玉笑道:“偏是凤丫头声高,谁还不知道她来了!"
这话正巧被进来的王熙凤听到,只她并不开口,先拿双丹凤眼瞧了贾瑄,又递过了黛玉。
黛玉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羞红满面。
王熙凤又开口道:“这八月间天气,应该转凉了,林妹妹这是怎么了,脸都热红了,该不是新来的二弟,说了些什么好话吧!″
贾瑄担心黛玉一会儿又哭起来,起身让座道:“二嫂子来此何事,还请先坐吧。″
可王熙凤没理会,又对黛玉道:“看来二弟不仅会说好话,还会帮忙拉偏架呢!"
见黛玉彻底没了言语,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后。
又对众人道:“你们这些大姑娘可不比我这小媳妇儿,若再撩拨我,当心我说些更好听的话来。″
然后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子话,贾瑄又忙叫外头往里头添茶。
外间闻声进来了一个水蛇腰、削肩膀,长相颇为标志的丫头给王熙凤等人倒了茶。
王熙凤轻呷了一口,便介绍了晴雯的身份。
对贾瑄道:“偏你是个有福的,这晴雯生得好不说,偏又有一手好针线,府里没人比得了。″
“你要是没来,这么好的丫头,早被宝玉要去了。″
贾宝玉听了颇觉不好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只低了头大口喝茶。
众姐妹也知他平日怪癖好,早就见怪不怪了,便也没人说他,只偷偷笑笑就罢了。
王熙凤又叫晴雯给贾瑄磕了头,认了主。
然后起身告辞道:“老祖宗在荣禧堂后堂摆了饭,大家同去,可别误了时辰。″
说完,留下晴雯的身契,就起身走了。
直至此时,黛玉才消了残红,见王熙凤走了,才复与众人说笑起来。
不知不觉屋里几上摆着的自鸣钟突然响了三声,正是午时末刻。贾瑄忙问有何玄机。
黛玉壮起胆子笑道:“这是海外来的舶来品,凡是要用膳前,都会响三声。"
“除此之外,每过一个时辰响一声,瑄哥哥身在钟鸣鼎食之家,竟不知钟鸣之意,真真好笑。″
说完捂着帕子笑的花技乱颤,甚为好看。
贾瑄自然知道彼钟鸣非此钟鸣,只不过见黛玉开心,也没多解释。
而迎春听了钟声,便起身道:“大家赶紧去老祖宗那儿用午膳吧,可不敢让老祖宗等着我们。″
外头的丫头们也散了,各自招呼着自家姑娘往后堂去,贾瑄也收拾了一番,跟着去了。
黛玉体弱,不敢快步行走,只由紫鹃扶着慢行,渐渐的落到后面了。
贾瑄也有意放慢了脚步,待黛玉追上后。
走上去问道:“我见妹妹脚步虚浮,走不多远便气喘的厉害,似有些顽疾在身。″
黛玉见是贾瑄,便回道:“是打小自娘胎里带了来的先天不足之症,从小到大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只不见好,此番直累得瑄哥哥关心了。"
贾瑄道:“这值当什么,我自小从师傅那里也学了些微末的歧黄之术。″
“待下次来,寻了空闲,为妹妹瞧一瞧,待养好了身子,一起顽闹也痛快些。″
黛玉听贾瑄说的真诚,虽不信他能治好,但相识不久即有这份心,可见是个好的,一番答谢后应了下来。
待到后堂时,贾母见人都来齐了,便对贾瑄道:“你的几个长辈及凤哥儿都不在我这儿用午膳。″
"薛姨妈家里有事也不过来,今日又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贾瑄连忙应了,随后就有丫头伺候众人洗了手,完事之后,众人入了席,贾母便命传膳。
席间菜肴稀有,品味上佳,贾瑄胃口大开,连带着众人也比平日多用了些。
饭毕,又有丫头伺候着漱了口,洗了手,待众人离席安坐之后,撤了残席,又分别给众人上了茶水。
探春三姐妹及宝玉都拿起茶碗轻呷了起来,独黛玉刚要喝时,贾瑄赶紧拦了。
众人不解,贾瑄解释道:“林妹妹少时住在扬州,因气候不同于都中。"
"那边人家用膳之后,是不用茶的,以便养脾胃,因此我便拦了。"
贾母听了,嗔怪道:“玉儿本就体虚,有些忌讳也不同老祖宗说说,日后若有个病痛好歹,岂不是拿刀剜我的心?″
当即又叫黛玉到榻上来,搂着心肝似的疼了一阵儿,才放她下去。
黛玉有感贾瑄关爱,心中感动,可嘴上却道:“瑄哥哥还是多关心自己吧,吃的那样多,也不怕不克化。"
“还好我们姐妹用的少,要不然都像瑄哥哥这样,隔三岔五来讨一个老祖宗的东道。″
“三年五载下来,莫说单是荣国府,便是老祖宗的体己也要尽了。"
贾母及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用完茶后。
贾母道:“我年纪大了,没精力陪你们顽了,要去歪一会儿,你们自去吧。″
说完,便由鸳鸯伺候着回院子里歇着去了。余下众人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便相互辞别后都各自散去了。
贾瑄却拦住了刚要回去的惜春道:“妹妹今日都不怎么同我说笑?如此生分。但我也知道你的境况,我临回府前父亲还让我多照看你。″
“如今你在西边住着也好,有姐姐们陪着,可千万不要忘了在东边还有个嫡亲的二哥哥在记挂着你。"
“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待我走后,我那绛云轩你无事时便去逛逛。"
"替哥哥多照看些那院里人,待下次再来时,我多带些礼物给你。″
惜春听了,眼泪不停使唤的落了下来,贾瑄帮着擦拭后,便让入画带着回去了。
贾瑄也径自回了绛云轩,到里间时,晴雯正坐在陪榻上,见贾瑄回来,丝毫没有起身招呼的意思。
贾瑄便自己去倒了茶,慢慢品着。
过了一会儿,晴雯便跪下道:“二爷还是求了老祖宗把我退回去,换别人伺候吧,我性子不好,日后冲撞了爷,反而不好。″
贾瑄回道:“你是老祖宗亲自安排过来的,我要是把你退回去,驳了老祖宗颜面,岂非不孝?″
晴雯又道:“若要我留下须得依了我三件事方可。″
贾瑄道:“我从未听说有丫头向主子提条件的,但凭你这性子,我也不拿你当丫头,你先说了那三件事,我思量之后才定。″
晴雯道:“这第一件事,该我做的事我绝不偷懒,可我虽是个贱丫头,却也知道自尊自爱,我绝不做爷的房里人,任由着爷们儿作贱。″
“这第二件事,家乡遭了水,我哥哥拖着我沿路乞讨进京,实在不得已,才将我发卖了。″
"日后我哥哥来赎我时,爷要立刻还了身契,不可阻挠。"
“这第三件事,我虽性子不好,也不识字,爷若是不喜时,只管打骂,却不能将我当玩物一般送予别人。"
“若依得这三件事,便是打死我,我也不离了这院子,若是不能,我发起火来,却顾不得主子的体面。″
贾瑄听了,又看了跪在地上丫头身子却有小姐作派的晴雯,心里既怜又叹。
轻声道:“幸亏你跟着我,要不然哪个主子能容得了你?起来吧,你的条件我都应下了。″
晴雯听了道:“爷可不要哄我。"
贾瑄笑道:“你才过来,不知我的为人,待日后久了,你自能知道。″
说完拿着空茶碗递给了晴雯,晴雯连忙接了,欢喜的出去续了茶。递进来后,又在陪榻上自顾自的做起针线来。
常言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然而祸福却是此时的晴雯无法预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