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道观里习惯早起,在高门大院里歇了一夜的贾瑄依旧天微亮便起了。
收拾一番后,见瑞珠正睡的香,便没惊动她,到院子外寻了僻静处练了枪谱。
半个时辰后,约是卯时二刻,满头细汗的贾瑄回里院时,瑞珠也才收拾妥当。
见贾瑄回来,便道:“二爷起的真早,府里大爷和小蓉大爷这会子肯定还没起呢。"
“二爷兀自起了,也不叫醒奴婢,这要是让管事的婆子告诉了当家太太,可少不了我一顿挂落儿。″
贾瑄道:“我走时,见你睡的正香,便没叫你,况且我在观里时诸事也是自理的,早习惯了。”
“我看你十六七岁的年纪,贪睡些也是有的,这内院里就我们两个人,想来也是无妨的。″
瑞珠又道:“二爷可真是好脾性,还能体谅我们这些伺候人的。"
贾瑄笑了笑又问道:“可知荣国府离咱们这儿有多远呢,我还得替父亲去府上问安呢!"
瑞珠道:“二爷昨儿个来时竟不曾瞧见?那街西头就是荣国府,两府近着呢,不过是隔着一条街罢了。″
贾瑄听了,就想马上收拾了就过去拜会。
瑞珠赶忙拦着,又见贾瑄不似府里其他主子的作派。
便笑着说:“二爷真是糊涂了,这个时辰也就是我们这些伺候人的起来了,这两府里的正经主子怎么会起的这样早。"
“况且要去拜会,也要有外头小厮领着,由他府上门子一层层往里报了,才得进去。你一人去,可是要去做个恶客?″
说完又叫外头粗使丫头,打了水来,帮着贾瑄梳洗着,又更了衣,便去后厨里摧着早膳去了。
贾瑄见四下无事,便到隔间里寻了书来看,过了大半个时辰,瑞珠方才拿了丰盛的早膳进来。
两人用罢早膳,贾瑄带了信便去院外厢房寻了两个昨日配给的小厮出了府门,往荣国府去了。
穿过一条热闹繁华的大街,便到了荣府门口,这时早有小厮上前去向那门子通禀。
那门子听是东府二爷,忙去禀报了大管家赖大。
赖大问道:“我兄弟二人,分别在宁荣两府当着管家,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东府有个二爷的。″
“你可仔细问清楚了,要是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冲撞了府里的小姐太太们,可小心你的小命儿!"
那门子赶忙回道:“问的真切呢,说是东府敬老太爷所出。"
"从小养在观里,昨个儿才回府,还是咱们府上惜春小姐的嫡亲哥哥咧!"
赖大听了,料知贾瑄无官无爵,便让门子开角门放他进来,自己则去二门内去请老太太示下。
那门子道:“那毕竟是宁府二爷,和咱们这边是同宗同族,开角门恐怕不妥当吧?″
赖大又道:“前些年扬州林大姑娘来咱们家,也不过开了个角门儿。″
"她家祖上阔绰,还是有爵位的,林姑爷还在扬州做着官儿呢,又怎么样?"
“东府那边儿,是珍大爷当着家,他只不过一个空头二爷,你当咱们家的大门儿,谁都能走一遭不成?″
那门子不敢辩驳,只好去开了西角门儿迎了贾瑄进来。
而赖大径直到了二门外,那里有个丫头把着门。
赖大便让她进去向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禀报,说是东府的二爷来拜会老太太。
那丫头便去报了鸳鸯,而鸳鸯也不敢怠慢,忙回了贾母。
此时,贾母同两个当家太太,以及一众小姐们才用完了早膳,正一边吃茶,一边说笑着。
听了鸳鸯来报,便道:“这东府哪来的什么二爷?"
王夫人道:“我也没听说过东府有个二爷的。″又问了鸳鸯具体情况。
鸳鸯也不清楚,只说是赖大让二门外看门的丫头来让我报与老太太知晓。
贾母笑骂道:“这赖大真是个老糊涂的,连话也传不全,改日要赏他二十板子才好!"
众人闻之,笑了一阵儿。
贾母又道:“既然门子能放人进来,想来也确实是个正当人物,你们都别走,随我见一见,不好失了礼数。″
又派鸳鸯亲自在二门外候着,待人到了,便领到荣庆堂来。
却说贾瑄由人领了,从西角门儿进去,过了贾政及贾宝玉的外书房,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垂花门。
领路的小厮便退了下去,由鸳鸯领着从垂花门进去,又过了一个穿堂,才到了贾母的院子。
帘门外,鸳鸯先进去了,随即小角儿卷了帘示意贾瑄入内。
贾瑄一抬脚进去,只觉脚下垫的毯子异常绵软,又闻到了一让令人颇为提神的熏香。
屋里一丝杂声都听不到,抬眼看去,屋里的陈设极为规整,家具摆件也是多种多样,极为不凡。
而堂上高榻上正端坐着一个满头银发,衣着华丽,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下首左边依次坐着三个小姐,右边坐着两个中年太太。
贾瑄不及细看,只能确定榻上的就是两府的老祖宗。
忙快步上前,旁边已有一个小丫头在面前放了蒲团。
贾瑄便跪下叩首道:“不孝孙儿贾瑄拜见老祖宗,代父亲问老祖宗安!″
贾母忙应了,又示意小丫头将贾瑄扶了起来。贾瑄又将贾敬亲笔信递给了贾母。
贾母接了拆开,又戴上玳瑁叆叇仔细看了,不一会儿便流下泪来。
忙起身拉住贾瑄道:“你老子真是好不晓事,可怜见的,让我这孙儿在那观里受了这许多年的苦。″
“我这孙儿早早的便没了娘,如今才狗大的年纪便又离了老子,真是可怜的紧!″说完又大哭起来。
堂下众人似乎也感同深受,纷纷拿着帕子遮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鸳鸯见状,赶忙下去劝了两个太太,又劝了几个姑娘,众人又合力劝了老太太,方才止住。
贾母又道:“我也是糊涂了,也不曾为稀客介绍这满屋的亲戚家门,真是不该。″
说完便逐个介绍了王夫人、邢夫人及三春姐妹,又续齿排班,哥哥姐姐妹妹的叫了。
说话间,便从门口丫头堆里闪过一团火似的一个人,其人身材适中,衣着靓丽,容貌姣好,举止大气。
边笑边快步来到贾母跟前儿,只说了几句漂亮话,便逗的贾母哈哈大笑起来。
贾母便向贾瑄道:“这是你琏二嫂子,是你大叔父大老爷的嫡次子贾琏的媳妇儿,叫王熙凤,你便叫她二嫂子吧!″
转头又向王熙凤说了贾瑄身份,两人忙互相见了礼。
王熙凤围着贾瑄转了一圈,边略略打量,又定身细细看了一会儿。
但见得:身高五尺一寸有余,面若敷粉却不显过白,皮肉微糙下也得见细嫩。
俊眼修眉,秀气非凡,风迎于袖,堂堂一表,凛凛一躯。
真是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又向贾母道:“这瑄弟容貌自不必细说,单这气派,竟有些道骨仙风。″
“可见老太太是有福的,连天上的神仙也下凡来拜会老祖宗,依着我看,这不像是老祖宗的侄孙儿,倒像是嫡亲孙儿,便连宝玉也比不得了。″
说完大笑了起来,贾母也跟着大笑起来,直夸凤丫头一张巧嘴!
却冷不防一阵娇声传来:“什么巧嘴,我看是贫嘴还差不多,当年我才来的时候,凤丫头就是这般说的。″
“现在又来一个,还是这样一番言语,真是吃现热了几天的隔夜饭不怕馊。″
旁边又有一个男声道:“妹妹说的在理,凤姐姐却是不怕馊的。"
不一会儿,两人显露出身形,正是宝黛二人进来。
王熙凤见是他们,便对二人调笑道:“人都说夫唱妇随,怎么今儿调了个个儿呢?″
“要不说咱们是富贵人家呢,不止风俗同外头那些泥腿子们不同,连着府上亲戚小姐也比外头的妇人嘴刁,会辖制当家男人呢!″
黛玉听了,羞红了脸,拿帕子遮了,又道:“凤丫头不是好人,人家不过是说了实话,你偏拿些歪话来堵我。″
又娇笑道“我是说不过你了,只好求了老太太、琏二哥,把你送到我们南省去,叫人用辣子炒了你才好!″
而宝玉在一旁忸怩着呢,听了黛玉的话,乐出声来,堂上众人也笑个不停。
笑过之后,贾母又互相介绍认识,黛玉略看了一眼贾瑄,心似小鹿乱撞,顿时又红了脸。
只怯生生叫了一声瑄哥哥,便上了高榻,上身藏在贾母怀里,不敢见人。
而贾瑄初见黛玉时,却见:眉如淡烟峰聚,杏眼多含柔情,鼻略高而挺,唇淡妆而雅。
面容细嫩,身量削瘦,娴静处如芳草含羞带怯,行动时似芙蓉柔美多姿。
真有珠翠不及美人妆,娇靥袭愁妒花香之感。
又见其柔弱之余,更有些病态,似有顽疾在身,便暗暗记下。
而宝玉见了贾瑄容貌,真似痴呆一般,眼晴都定住了。
自顾自上前盯着贾瑄,殷勤的问东问西,很是高兴。
贾瑄见宝玉虽容貌出众,气质超群,却又同女儿家一般涂粉留香,更兼有一股浓郁的胭脂味。
行动间也稍有些矫揉造作,心下虽不喜,可面上不显,反而与宝玉聊得非常投机。
闲话一会儿后,宝玉对贾母道:“前些年来了林妹妹、宝姐姐,都非比寻常,使我欢喜非常,乐于亲近。"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妙人,还是同族近支,请老祖宗将他留在咱们府上吧,与我做个伴吧!″
王夫人赶紧道:“宝玉,不许胡闹,你瑄二哥哥是宁府的正经公子,长住在咱们府上成何体统?″
宝玉见母亲反对,不敢多言,只把水汪汪一双企盼的桃花眼看向贾母。
贾母对众人道:“即使宝玉不提,我也要提,瑄儿他老子在信中托我多多照顾瑄哥儿一二,将瑄儿安置在府上也是应当的。″
转头对着宝玉道:“但你母亲说的也在理,常住在西府,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你珍大哥哥容不得嫡亲弟弟。"
又对王夫人和王照凤道“依我看,便在府中挑一处院子给瑄哥儿。闲暇时节来看看我老婆子,也方便有个落脚之处,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二人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贾母便将自己院子后,新盖大花厅前的一个大院子给了贾瑄。让王熙凤比着三春的待遇,给贾瑄配齐伺候的丫头婆子及随从小厮。
又说将赖嬷嬷新调教好的一个丫头调了过去。至于月钱也不必从公中出,只从自己的月例中分出二两银子来给贾瑄。
看着贾瑄穿着简单朴素,又叫王熙凤吩咐后头的制衣婆子从库房里选两匹上等布料,给贾瑄置办几身衣裳。
安排好之后,又问了贾瑄的意思,贾瑄自然知道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也无有不从。
贾宝玉见已安排妥当,甚合心意,便高兴的招呼着姐妹们带着贾瑄去看新院子,一群人簇拥着出去了。
王夫人邢夫人见众人都走了,也向贾母告辞,各回院子去了。
与君初相识,便如故人归。一粒石子轻投入平静湖面,那一层层的涟漪慢慢荡开,拂过水草,显得生机勃勃,令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