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气哼哼地将明箴撵了出去。一个人坐在窗边,也不敢开窗通通风,这两天的风沙实在太大了。大到了只要一开窗,屋子里便是一层沙土。
红弦坐在昏沉沉的屋子里,莫名地想到在王宫里的窗纱。
京城的春天,也有风沙,当然与着大漠无法相提并论,但比也很让人生厌,有的地方,还有些柳絮,跟着风一团团地往人鼻孔里钻。
整个春天,就像是炉火燎了棉被似的,半是絮半是灰,还不大暖和。
闲的时候,红弦也会想一想,那些贫苦人家,每日里与这些灰土为伴,是怎么过活的。她这不大出门的人,平日里在家,有时没有带上幕离,误把柳絮吸入口鼻,也是难受得很。
不知道那些每天在田间桑园的的人们,是怎么过来的。
她是幸运的,她可以不出门,屋子里的窗纱能替她挡住那些沙与絮,即使出门,也有幕离。
可是现在,她躲避不了这些风纱,她也不知道上好的窗纱,拿到这里能不能管用。
应该不会管用吧。这关着窗子,桌上都还是一层土。
“姑娘和小王爷又闹别扭了?”罗红衣在红弦身后,轻声劝道。
红弦轻叹一声:“没有,只怪他并不懂得,名节二字,对女子有多么重要。什么话都能答应人家。”
罗红衣轻声劝道:“名节,您若在意这个,又怎么能跟着小王爷一起出来么?”
红弦胀红了双颊:“那不一样。”
红衣劝道:“是啊,不一样,当初,您跟着小王爷出来,不用担心小王爷会疑心您。如今这件事,万一真按着秦王的意思去办,您与小王爷,将来总是会闹出嫌隙的。这个事儿,万万不能答应的。”
红弦望着罗红衣:“你都知道的事儿,你说,他怎么就答应了呢?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罗红衣笑对红弦道:“小王爷觉得自己会一直信您,不会为旁人的口舌而改变。”
红弦苦笑一声:“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天真呢?”
罗红衣笑道:“天真些也好,姑娘您最后,不是也给他说清楚了么?”
红弦忽然盯着罗红衣道:“红衣,你方才一直在外面是么?”
罗红衣莞尔一笑:“小王爷也没让我走远。”
红弦随口问道:“他不是让你出去了么?”
罗红衣道:“让我出去,也没让我走远。是我在外面,总比别人要强,不是么?”
红弦苦笑一声:“是啊,这些话,让你听了,总比让别人听了强。可是,这会儿,谁又在外面呢?”
罗红衣笑道:“我与姑娘说的话,总没有怕人听的。”
红弦瞟了一眼罗红衣:“我和他说的话,就怕有人听了么?”
罗红衣点了点头:“嗯,万一有什么悄悄话,确实不太好让别人听到。”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我们能有什么悄悄话,难道说……好啊,你又取笑我。”说着,红弦站起身来,要与罗红衣打闹。
罗红衣笑道:“姑娘这会儿兴致可好起来,也不枉我这一车的话了。姑娘,人常道,旁观者清,有些事,自己怎么样不重要,倒是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才最重要。您与小王爷之间,有些事该办也该办了。”
红弦望着罗红衣,许久方道:“你说什么?”
罗红衣道:“姑娘,有些话,我这样的人,是不该说出口的。您也应该能明白我我要说的是哪一件事儿。”
红弦红着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往后,别说了。我与他清清白白的,不可能有逾矩之事的。”
罗红衣道:“姑娘,您还盼着将来能跟他回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证俱全之下成亲么?回不去的。”
红弦连连摇头:“我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红衣,今儿的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他教你说的?”
罗红衣低着头:“是我自己要跟您说的。”
红弦豁然道:“那就好,要是他同你说的,我与他的路,是真不能一起走下去了。”
罗红衣轻唤一声:“姑娘。”
红弦摆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我累了。这种话,不许再说了,更不许与你们小王爷说去。”
之后的日子,一直吵吵闹闹,争执不断。酒家里又住进了不少人。每日里诸人说的话也含蓄了许多,有时,也会透露出一些关键的信息。
对于这样守株待兔一般的办法,红弦并不看好。
这一晚,红弦与明箴道:“师兄,咱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么?”
明箴低着声音,比了一个“噤声”道:“嘘,打现在起,我与他的身份调转,我现在是秦王,你是我秦王府的嫔妃。咱们等的人,大概快到了。”
红弦听了,不由一怔:“快到了,又是什么时候,如果一百年也到不了呢?”
明箴劝道:“好妹子,等不了那么久的,从千机阁进中原,这里是必经之地。这几天,这里已经住进了一些江湖人了。他们也快了。”
红弦叹了口气:“但愿吧,要是一直到不了,或者与咱们错过了,咱们又该怎么办呢?”
明箴劝道:“好师妹,别怕,到时候还有别的办法。”
红弦又叹了口气:“我这些天,生怕哪天再碎一颗珠子,耽误了事儿,手上的功夫都停了。师兄,你知道,我从来不曾这么懈怠过的。”
明箴笑劝道:“别怕,不要怕,你手上的功夫,足够的。从现在开始,你记住,不要再叫我师兄,知道了么?”
红弦点了点头:“我知道。唉,我只道出来了,便自由了,谁知道却是这般的藏头露尾,不单真名姓都不能露,用惯了的化名,也不能露。”
明箴笑道:“你也别伤怀这个,咱们还好,就秦王,他这回要扮个小厮,可是真委屈他呢。”
红弦听了,来了兴致,笑道:“小厮,我以为,最不济也是个护卫呢。”
明箴笑道:“是啊,可是他的功夫,太过寻常,让他是扮侍卫,只怕会让人看出假来。”
红弦笑眯眯地道:“这可好啊,他一个小厮,我可得好好欺负欺负他,这些日子,他可没让我痛快过。”
明箴劝道:“这话咱们两个说说也就罢了,别来真的。”
红弦笑望着明箴道:“可不就是说说么,我对真的仆婢都不曾欺负过。何况是他啊。”
明箴含笑点头:“这我可就放心了。我还真怕你与他对上,让我在这中间不好办。”
红弦轻笑一声,别过了头:“真以为我脾气上来就不顾你了,是么?白费我一片心了。”
明箴转了一步,绕到红弦对面。
红弦又转过头来,明箴再绕回来。
红弦累了,叹了口气:“给红衣一个名份吧,让她也按你的妾侍跟着去千机阁。有她在,我也安心些。”
明箴沉吟着:“这……”
红弦轻哂一声:“这时又怕我多心了,那天你们说的都是什么?亏你们真说得出口。”
明箴挠挠头道:“我不是怕你心里不高兴么?”
红弦笑道:“明知道是做戏,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再说了,我若不信你,又能信谁呢?我都到这一步了。”
明箴笑道:“那好,我去同红衣说,不过,她要是不愿意,可怨不得我。”
红弦轻啐一声:“这话唬谁呢?她是什么人,一个暗卫,又知道是做戏,她怎么会不乐意呢?”说着,红弦高声朝门外叫了一声:“罗红衣,给我进来。”
罗红衣推门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红弦轻笑道:“别装相,我们方才说到什么了,你该听到了吧,咱们殿下有意给你一个侧妃当当,你看怎么样?”
明箴在一旁,尴尬地别过了头。
罗红衣只道:“只听殿下和姑娘的吩咐。”
红弦上前,拉着罗红衣的手:“那就别叫什么姑娘了,往后,咱们姐妹相称。我这秦红弦三个字,也不能再叫下去了。往后当着外人的面儿,我就借你的姓氏一用。”
一旁的明箴开口道:“知道你本名儿的人也不多,你若随她姓罗,倒让人疑心姐妹二人长得不像。”
红弦微微皱眉,看了看罗红衣,道:“也还好吧。就是亲姐妹,也有长得不那么像的。殿下,我与她若是姐妹,在您面前没有个争风吃醋,也还说得过去。不然的话,到人家面前,我们还得演出那个相争的劲,更是分心。”
明箴只道一声:“也是。”
红弦笑道:“那便这么定了。其实,我让姐姐跟我一起,一则是姐姐的功夫好些。不似我那么偏门。还有一层,千机阁如今和百草堂有了联络,百草堂的许香,是见过我的。我不把戏做足了,也怕让人认出来。”
明箴轻叹一声:“这个你是多虑了,就你的模样,只怕百草堂、千机阁,都早就传遍了。”
红弦道:“只靠传言,画像,到底是差着些,我这半年又长了二寸来着。除非许香这个真与我面对面见过的,别的,我倒真不怕,我在京中闺秀里,也不过是个寻常长相,不算什么出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