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士清拍拍红弦有些发福的手背，笑道：“胖是好事儿，这个冬天，多少穷苦，冻得挺不过去。京城的炭火，如今这是压着，还比往年又长了三成儿。”
红弦心中暗道：“您此时倒是有心思悲天悯人。只是当着我说说又能有什么用？您能宝华三寺多添一把米么？”口中却只是笑笑：“咱们家，还好么？”
秦士清干笑一声：“家里还好，只是粉蝶、紫袖她们整日里打打闹闹的。”
红弦冷笑：“是两个人打闹，还是紫袖追着粉蝶大姐打呢？”
秦士清讪笑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红弦轻哼一声：“上回粉蝶大姐来王宫里，脸上都带着伤呢。”
秦士清有些诧异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她不是拿脂粉挡上了么？我当时同墨池都没看出还有印记来。”
红弦莞尔一笑：“您跟哥哥，素来也不在这些脂粉上用心，自然看不出那些颜色上细微的差距。我是女孩儿，那些胭脂水粉，稍微换个方子，都能看得出来。我现在的妆台上，有十三盒唇脂，在你们看来，大约都是红色的吧。”
秦士清略一沉吟：“我们看不出来，那粉蝶那丫头，自己也该看得出来吧？她这是有意跟你告状呢。”
红弦轻笑一声：“您以为这些脂粉抹那么一回，能撑多久？早上上的妆，能撑到晚上就不错了。那回到第二天，我们才分开，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呢？”
秦士清深吸一口气：“那天，你究竟怎么一回事，在王宫当着那么多人，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红弦轻笑一声：“我去看我娘了，哥哥回去没跟您说么？”
秦士清叹了口气：“他回来没说几句话，就又回书院了。你们兄妹，现在都是人大心大，跟我的话也都少了。红弦，你不是不知道轻重的孩子，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你撂下王妃，一个人走了？”
红弦亦是叹了口气：“这个事，我原打算就这么过去。您如今既然问起，我少不得对您实说了。毕竟，我娘也是您的结发妻子。”
秦士清轻嗔道：“这叫什么话？”
红弦苦笑一声：“实话。当初，我娘还在的时候，我摸过几回她的脉息，她老人家的脉，在我摸来，同这回王妃千岁的脉息是一样的。王妃若是寻常病症，我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可偏偏王妃千岁，她是被人害的。您说我当时，怎么可能还想得到别的。”
秦士清微微皱眉，他的结发妻子，可能会是被人暗害的，他的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若是早个几年，他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地请来仵作细查一番。
可是如今，年岁已久，再要开棺，未免有些惊动亡魂。
他为官多年，自认在朝野上还算秉正，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可是他的夫人，不过是江南富商的女儿，商场之上，更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倘若说，有人会害自己的夫人，那么根子一定还是在自己这里。
想到此处，秦士清长叹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夫人，会是死于暗杀。
“红弦，这个事儿，你可查明了？”秦士清看着自己这一向聪慧的女儿。
红弦察言观色，自觉父亲并不会在这件事上细查，便只是莞尔一笑：“也只是我杯弓蛇影罢了。我娘一个四品官的太太，纵然招人嫉恨了，要害她的人，又怎么有本事能找到和谋害王妃使用同样暗器的人呢？娘的仇家，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我，也没有正经学过医，更没摸过几个人的脉，大约是我看错了吧。”
秦士清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家里外头都不安稳，应该是你想多了。这回回到家里，好好地歇歇，别在想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红弦轻轻地哂笑一声：“咱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还想不过来呢。哪有心思想外面儿的呢？单是粉蝶大姐姐，跟紫袖两个人，整日里还文武场带打的。等我回去，再加一股生力军，咱们家，怕是清静不了喽。”
秦士清有些无奈地道：“这几个女孩子，属你最尊贵，你怎么能同她们一较短长呢？我原指望，你回去之后，能帮我压一压呢？怎么现在倒是一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呢？”
红弦轻笑一声：“这能赖得到我的头上么？紫袖之前，惹了多大的祸，您不会不知道吧？”
秦士清劝道：“到底年纪还小，你多容让她一些。”
红弦哂笑：“我这手上的力量，但凡再差那么一点，这会儿早就死后超生，不知道又成了哪家婴孩，呱呱地哭呢。”
秦士清脸上透着无奈：“话别这样说嘛。”
红弦轻轻地阖了阖眼眸，哼笑一声：“我自然是不想这样说，只是这个事，她当时要是做成了。难道不是我说的这个样么？还是说，您觉得我就可恶到了死了都难以超生么？爹，紫袖惹了这么大祸，到现在怕是一下没挨过吧！就这么着，她现在拿粉蝶大姐煞性子，还是什么新鲜事儿么？”
秦士清叹道：“粉蝶这孩子也是，怎么就懦弱到这个地步了呢？”
红弦哂笑一声，将头别过去，不看自己的父亲。
秦士清连问：“你什么意思？”
红弦转回头来，笑道：“这事儿您能怪到粉蝶大姐姐的头上，也实在是出乎女儿的意料。在您这里，粉蝶她不管做了什么，您都觉得不是她的事，都怨别人招得是她，纵得她，娇惯得她。既这样，还说什么呢？”
秦士清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你这孩子，我现在也不指望你能让着她些，可毕竟你继母如今有关身孕，你这孩子最是心善，便是不看在你继母的面上，看在她怀里孩子的份上，也先让紫袖几个月，成么？”
红弦手里捻动念珠：“我能让她的事，自然会让。我不能让她的事儿，也自然有我的权衡。爹，明年全要让刘家小姐过门，在此之前，我也不想让咱们家，再出什么岔子了。我不为紫袖跟她娘考虑，我还得是替我哥考虑呢。要是刘家小姐还没过门，咱们家就闹出人命来，咱们怎么好再迎人家姑娘过来呢？这些事，我是都明白，不过，您能劝劝紫袖，能让她明白这些么？”
秦士清叹了口气：“紫袖那丫头，原只听得进去她娘的劝。现在她娘整天就在床上躺着安胎，根本顾不到她。你跟粉蝶两个做姐姐的，就没有法子劝劝她么？”
红弦听了，心中暗自狐疑，她不知道，为什么谭氏现在会连床都下不来了。
那明明是一个已经生养过的女人，不至于小心翼翼到这个地步吧。还是说，真如王妃所言，谭氏的这一胎，不一定能保得住。如今这是急着让自己回去当替罪羊呢。
红弦嗐了一口气：“爹。我算着我娘，还有杨姨娘，走的时间都不早了。我同粉蝶大姐姐年纪也大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各自嫁人，我们若想再为各自的母亲祈福，怕是都做不到了。我想，能不能请慈航观、水月庵的姑子们，给做些法事儿？”
看着父亲秦士清在沉吟，红弦接着道：“若是您觉得，在家里办这些，不太妥当，让我跟粉蝶大姐去这两处祈福，也不是不行。我们去了，家里也安静些，省得整天鸡吵鹅斗的。”
秦士清沉吟半晌：“也罢，容我回去琢磨琢磨的。不过，就是去，也要等过了正月十五的，没有说，在家的姑娘，放着家里不待，跑庙里过年的。”
正月十五，还有一个月才到。这一个月，无论如何是要呆在家里的了。不过自己也不是一点也躲不了，每天找个理由，去找李馨萝，赵香兰她们去。
只是，如今谭氏住在上房院里，每天对她的晨昏定省是不能少的。
以往，她没怀孕时，红弦倒是不怕。如今，红弦是真怕离她进了，她有什么事会讹上自己。
红弦正发愁间一抬眼，看到秦士清，不由眼前一亮，每天掐好时间，赶在父亲往衙门去之前，自己过去，也不是不行。她还不信，谭氏能当着秦士清的面，碰瓷于她。
想到此处，红弦心里安稳下来，轻轻地捻动着手里的念珠，对秦士清道：“爹，您能答应就太好了。自打那天想起母亲死前种种，女儿这些日子就没怎么睡好。您瞧，女儿的头发近来都掉得少了。也许，到庙里给母亲祈过福，女儿的精神会好起来。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秦士清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也明白。只是你们两个大姑娘，也没个长辈带着，就这么住到庙里，到底不太好。”
红弦叹了口气：“要是两样都不好，我同粉蝶大姐，住到祠堂去，每日抄抄经，也行。”
“你也不用着急，这不还有一个来月了么？容我想想法子。也许，到时你的精神也缓了些，家里也不这么闹了。还用不着这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