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在上面，只看到寒氐太子过去与红弦针锋相对地说了几句，便退了回去，却并没有看到他们手上的交锋。
皇后脸上蕴着笑意，问道：“寒氐太子，您可是认得我们郡主的这位伴读？”
寒氐太子气哼哼地道：“那天，我同我妹来的时候，她找我妹子要东西呢？”
皇后听了，满头雾水地道：“红弦，怎么一回事儿？”
未及红弦回复，寒氐公主起身，笑盈盈地对皇后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家兄的汉话说得不太好，是那天我的马惊了，险些伤了一个小孩子，我当时也没见过这种事儿，还是这位姑娘提醒我，让我给小孩一些糖果，别吓坏了他。”
寒氐公主这一笑，额头上的一道伤疤便变得明显起来。不过，她笑盈盈的，倒不显得十分难看。
皇后脸上含笑道：“原来是这样，若不是公主解释，我还以为红弦那丫头，怎么得罪了太子呢。”
寒氐公主笑盈盈地望着皇后：“红弦姑娘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也是一位公主么？不对，我恍惚记得，中原皇帝只有一位仅。倘她也是公主，又怎么会坐得那么靠外呢？”
寒氐太子朗声道：“早同妹子你说了，他们中原人，看不起女孩儿家，不似们寒氐。他们的女儿，坐得靠外些，也不算什么奇怪。”
寒氐公主拉着兄长的衣袖：“哥哥没学好汉话就不要说了。”说罢，又用他们寒氐的语言，低声道：“咱们是来求和，不是来闹事儿的。”
寒氐太子道：“便是求和，我也要他们先说出来。”
皇后温柔地笑道：“她不是一个公主，她是我们郡主身边的一个陪读，公主，你要是喜欢她，本宫可以让她多陪陪你。”
寒氐公主眨眨眼：“什么公主、郡主的，我们寒氐没有把人分这么多等，我还有我几位叔父的女儿，都叫公主的。”
皇后含笑道：“你们寒氐人一派天真直率，这也是我们中原所比不了的。”
昭媛轻哂一声：“我们的公主、郡主，都不会轻易地抛头露面，您怎么可能在外面大街上，看到我们的公主郡主呢？寒氐公主，你或者不能理解我们中原女儿的娇羞。”
寒氐公主轻笑一声：“你又是谁呢？”
昭媛阖了阖眼，眉宇间满是不屑：“我就是你口中中原皇帝只有那么一位公主的昭媛公主。”
寒氐公主眨眨眼睛：“可是有一样，我却想不通了。公主您轻易不能抛头露面，可是现在，在这宴会上，您还是看到了我们，看到了平阳王还有两位世子，看到了我哥哥。这和在外面看到，又有什么区别呢？”
昭媛公主一时语塞，只道：“那当然不一样了。”
皇帝打着原场：“太子、公主要来，朕一早便命人炮制好了羊肉，二位试一试，同样的羊肉，在我们原庖厨的手里，又有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底下的宫人将炮制好的羊肉，摆了上来。
席上所有的菜肴，都已羊肉为主。用的也正是寒氐的羊肉还有香料。
由于寒氐冶炼之术极差，他们的肉，通常只用来烤制，极少会用水煮一下。他们还没有发展出炒来。
他们亦没有发展出酱与酒的酿制。纵有极上好的羊肉，他们日常的吃法，也很是单调的。
切成小丁的羊肉，再佐以南凉的蘑菇，寒氐自己带来的香料，又在炒制的过程中烹以烈酒。
一切都还像他们日常所食用的，可是又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
寒氐的公主还有太子，如今还不能完全地熟练使用筷子，他们用着肉串上的签子，扎着炒好的肉和蘑菇吃。
还好，为了尊重他们的饮食习惯，先上了那么一盘肉串，不然的话，他们便只能狼狈地用手抓着吃，或者蹩脚得使用筷子。
寒氐太子喝了酒，笑道：“我们兄妹这回来，还带了二十名舞姬。还望陛下准许献武。”
皇帝将手一抬，只道一个“准”字。
寒氐的舞蹈，是那样的炽烈与张扬。
皇帝的两位皇子太子与秦王，还有平阳王及他的二子明简、明箴，却都怕这场舞里会有什么是玄机，几乎每个人都盯碰上她们的一举一动，生怕一眼看不到，她们便会做出令所有人都后悔的事来。
却说红弦，因为方才与寒氐太子动了那么一下手，伤口迸裂，手心里抓着帕子，不敢放松。面对满桌以羊肉为主的菜肴，又不敢多吃，只夹了一点蘑菇，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明簪郡主看在眼里，夹了一块肉到红弦的食盘里：“你尝尝这个，是不喜欢么？”
红弦苦笑一声，摇摇头。
明簪笑盈盈地道：“你的手又伤了，是不是？是刚才跟那什么太子动手时伤的么？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受伤的。”
红弦轻笑一声：“郡主多虑了，臣女没事儿。”
她第一次见到明簪郡主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明簪会是唯一一个发现她受了伤的人。
明簪笑道：“看这个样子，寒氐太子是记恨上你了。你瞧他，那恶狠狠地吃着肉串，心里想的，是要咬你的肉吧。”
红弦轻笑一声：“他恨便恨吧。他语出不逊，一群蛮人，却还要张口贬低我中原儿郎，说什么真的英雄在草原如何如何。难道我中原儿郎便没有英雄么？”
明簪郡主吃吃笑道：“中原的英雄，却也得你这位女中豪杰来解围。”
红弦低头握着手，笑道：“尽拿臣女取笑。做什么了就称女中豪杰了。不过，您要真有心同那什么太子打交到，您可小心，他们那边的公主，可是个厉害角色。我同他们那太子两番交话，都是她不知道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他们那太子就退了回去。”
明簪哂笑：“这是公主，还是太后啊？怎么太子倒听她的？”
红弦笑道：“管她呢？咱们吃咱们的。”
明簪有些关切地道：“你的手真的不要紧么？”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能有什么要紧的。您要实在不放心，把您的帕子给我。”
明簪将手里一方香色罗帕，交到红弦手里。红弦紧紧地抓在手里，不由得有些懊悔，方才怎么下意识地就用了是右手呢？当时要是用着左手，却也不至于现在手里抓着帕子，拿着筷子都那么滑稽。
好在，桌上也有些肉串，红弦将右手垂下，拿左手拿着肉串开始吃起来。
她的手在流血，她需要营养的补充。昨天，宫医曾嘱咐她，不要为了保持身材而刻意减少饮食。
如在平时，她更想弄一碗汤喝，汤更落胃，也更容易补充一些失去的水分。
可是现在宫宴上，她不能找宫女们要一盏汤。更不能像在家里或者在平阳王宫里一般，有人伺候。
她只能吃着那些干燥地烤肉。
皇宫这个地方，富贵至极，她身在极中，却并不舒坦。
歌舞已毕，没有发生任何让人担忧的事情，方才一直提着心的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寒氐太子又喝一盏酒：“皇帝陛下，我们的舞献完了，不知道您是否还看得过眼。”
皇帝含笑道：“朕一向不在歌舞上用心，不如让朕的女儿，来是替朕点评一二。昭媛你说。”
昭媛公主笑道：“父皇这是考较儿臣了。要儿臣说，寒氐国的舞蹈，甚美，可惜，美则美矣。”
寒氐国的公主，生怕自己的长兄说话太过直率，直接按住了哥哥的手。
寒氐太子，到底不是蠢人，明白妹子的意思。
寒氐公主朝昭媛公主笑了笑：“然后呢？”
昭媛公主笑道：“这些跳舞的人，是高兴的，看舞的人也是高兴的。她们跳舞的时候，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到她们的身上。我相信，在之后很久，很多人一闭上眼睛，依旧会想到她们的舞蹈。但是，我不妨问一句，然后呢？”
寒氐公主反问：“什么然后，方才，您不是说了，在之后的很久，一闭上眼睛，依旧会有很多人，能够想到她们的舞蹈么？这还不够。”
昭媛公主摇头笑道：“当然不够。一天以后，我们能够想起，一年以后，我们或者还会记得。那十年以后呢？我们便会淡忘。那时，我们或者还可以让这些舞姬重新跳一遍舞。可是一百年后呢，也许，这些舞姬还有传人。可是一千年后呢？”
寒氐公主笑问道：“难道您有法子，将这舞蹈传于千年之后么？”
千年之后，那实在是太遥远的时光了。
一群难活百年的人面前，考虑着千年以后的传承，这也实在是太过飘渺了。
但是，总有一群人，在为着这样的目标，用尽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现有的手段不足以记录，便去寻求着新的手段。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所经过见过，让这些记录保存得更为久远。
从文明开始，无数人在为这件事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
将眼前的美好，传递给更多的人知道，这便是文明与野蛮的分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