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望着那枚小小的暗器,眼光迷离。
她虽比寻常女子,更多了解一些江湖掌故,可是眼前这枚小小的暗器,实在是超过她的认知了。
枣核大小,入肉之后,只能看到小小的一个黑点,十分地难以被发觉。而前面机关的存在,让这暗器取出变得尤为困难。
红弦伸手,按在王妃的脉门之上,虚弱却已无之前滞涩之象。
想来,王妃的病灶已经拔除。
这小小一枚暗器,便是当初滞涩脉象的根源。
如今,自己该可以回家了吧。当初,自己安心留在王宫之中,为的便是王妃的脉象,和自己母亲之前的脉象相似。自己的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要照顾好王妃,便当是照顾好自己的母亲。
而如今,王妃不再需要她的照顾。她应该回到自己家里,去处理自己的事儿了。
母亲多年前的脉象,与王妃前几日的脉象十分的相近。
而母亲已经不在,难道说?
红弦缓缓地站起身来,没有向任何人告辞,转过身便木木怔怔地往外走。
众人一门心思都放在王妃身上,倒都没有在意红弦。
唯有王妃自己,回首对儿子明箴道:“叫人跟着点。”
红弦一直正面对着她,她比别人更清楚红弦的神色变化。
红弦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水晶宫,木木怔怔地走过了凤尾桥,眼光迷离地出了园子,神思恍惚的离了平阳宫……
京城的街市,永远繁华,哪怕是连日的大雪,王宫范围以外,也是那样的热闹。
天冷了,街道两旁的买卖铺子已经挂上的棉帘,招揽生意的伙计,看不到来往行人时,便将两只手揣在袖里。
只是摆摊的小贩们,不停地在寒风之中顿足,他们还不能避风躲雪,这是他们的生计。
红弦走在雪地里,脏了鞋袜、湿了裙裳,左右的小贩,或有向她招呼的,她却只是充耳不闻。
红弦一步步地向城外走去,双足已经冰冷,寒风吹在脸上,恍如刀割,连日来所经种种,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
走到城门口,天色却也不早,守门的兵士,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境,一个孤身女子,衣着华贵,却没有仆妇照料,更无车马随行,头上珠翠煌煌,腿下泥泞淋淋,这场景实在超过了他们的见识。
一个兵士,将枪一横。
红弦转头看了一眼兵士,什么话也没有说,伸手便要往枪上搭。
那兵士看了,手里的枪,往上便挑。
“咳,老四,你放下。”城门官走了过来,拦下兵士:“姑娘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啊。天也晚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关城门啦。”
红弦眼光怔怔,依旧不语。
“您要有什么急事,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兄弟给您跑个腿儿。哪用得着您自己跑啊。之大冷的天,您家里人怎么就放心让您一个人出去啊。得,您也不愿意理我们,我们话说得也多了,姑娘,我再跟您说一句,您出去是要走多远啊,身上的钱带够了没有啊。要么,我去给您家里送个信儿,告诉他们把钱给您送到哪儿去。”
城门官一边说着,一边伸头往后张望。
红弦看着眼里,心生厌烦,她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出一般。
城门官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便道:“姑娘,您要实在有急事儿,便出去吧。”说着,闪出一条路来。
放走了红弦,兵士有些不甘地问:“您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小娘儿明显看着就不正常。”
城门官叹了口气:“咱们能拦的,能问的,也都问了,你能怎么样?真上去跟她拉拉扯扯的么?那样子,一看就是官眷,真碰了她,咱们这差事儿还要么?”
那兵士挠挠头:“哪位大人家的正经女眷,能这么跑出来?咱们不问清楚了,回头再出什么事儿。”
城门官敲了下兵士的头:“咱们没问么?问得出来么?你说是哪位大人家。我告诉你,她身上的衣裳是上用的,天底下,能把这样的衣裳这么不当一回事儿的,能有谁家?这个主儿,不是宫女,就是平阳宫出来的。上面没有传下旨意来,咱们真拦住了,没事儿是好,真有事儿,咱们担得起么?”
兵士有些顶撞地道:“放走了她,咱们就担得起么?”
城门官跺脚道:“我说你怎么不动动脑子。这个事,无非两样,一个是她是逃出去的,咱们放了,纵是有罪,到了不过落个失职,顶死挨几下打或是扣几个钱儿。她要是有差事儿的,或是哪位贵人出去玩儿,咱们给拉扯着扣住了,到那时,她要是心宽的还好,她要是一时心窄,寻死觅活的,就咱们有几颗脑袋填这条命?”
兵士有些不服地道:“叫您说,遇到她,咱们就活该倒霉了?”
城门官冷笑一声:“说对了,就是活该倒霉。咱们干的就是这么个活该倒霉的差事。你有本事儿干别的去。真以为自己是孙猴子,嫌弼马温不够荣耀,就能反上天宫了?”
兵士又喊魂着咕哝两声。
城门官转眼看到城里呼啦啦地连车带马地来了一队人,低声道:“得,事儿来了。”
那一队人,夹杂着有男有女,看车驾,能知道那便是平阳王宫的车。
面对这样的车队,他们这些小小的守城兵丁,只有肃立恭敬,不能多说一句话。
其中为首一人,拿马鞭指了指守城的兵士:“可曾看到一个红衣姑娘么?”
兵士还未回话,城门官上前指了方向,赔着笑:“往那边去了。才走不远。”
马上的青年,马鞭虚指。
红弦听到身后有了马蹄声,也不回头,开始发足狂奔。
她的心里有火、有怨,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悲伤。
跟来的明箴,转头问向秦墨池:“今天是什么日子?”
秦墨池有些不解地问道:“回小王爷,十月十七。有什么不妥么?”
明箴问道:“敢问一句,令堂周老夫人的阴阳两诞,都是哪一天?”
秦墨池愈发地不解却还是恭谨地道:“回小王爷的话,先如妣寿日是三月十六,冥诞是九月十四。”
明箴皱着眉头:“你再想一想,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她什么都不顾,便往周夫人的坟茔那边去?”
秦墨池摇摇头。
车驾里的粉蝶,听到外面的对话,也是摇头,她隐隐约约地能猜出红弦要往哪里去,可是,她却根本不认识路。
她怕被人问起,只昌低着头。
一同跟来的阿柔,看到摇头的粉蝶,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粉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也许,是什么事情,让她想起母亲了。”
阿柔皱着眉:“能有什么事儿呢?夫人当初很喜欢菊花么?”
“咱们走快着些,没想到那丫头腿那么快!一转眼,又不见了。秦公子,你给看着点路。”
听到外面小王爷汪明箴的吩咐,粉蝶感觉马车孝往前一窜。
却说红弦,跌跌撞撞地上了山,往自己母亲的坟茔方向走。
待到了之后,夕阳已落,残余的一点阳光,照不进林间。雪过的月光正好,树木的影子被风吹得恍若水草一般交织在地面上。
风吹起一点积雪,晃若残星。
立在母亲的墓前,红弦久久不曾稍动。
当她发觉了母亲临死的脉象与王妃相似时,她便留心于王妃的身体。
最终的结果告诉她,王妃不是疾病,而是因为一场暗害。
那一刻,她几乎疯狂地离开了王宫,她太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母亲,她需要知道母亲真实的死因。
眼前,是母亲的坟墓,母亲就躺在哪里。
她要怎么做呢?
一把一把地挪开母亲的坟头土,再打碎棺木,让母亲的遗骸暴露在三光之下。
然后呢?
如果,一切只是她的臆断,母亲是正常的病故,她便罪该万死了。
偷坟掘墓,依律处斩。
掘的还是自己母亲的坟墓,那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大逆不道,十恶不赦,那该是五马分尸,还是拿刀一下下地将自己这副皮囊剐碎?
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了,红弦也是害怕的。
可是不这样做,又该怎么样呢?
如果,母亲真是为人害死,她却不能为母报仇,她甚至于,连找到母亲真正的死因都做不到。
她实在太不甘心了。
红弦跪倒在母亲的坟前,两行珠泪,恍若长流不息的水一般。
她暗暗祝祷:娘啊,您若死而有灵,告诉红弦,现在该怎么做,好不好?让这山间的风雪,天上的月影,给红弦一点点地昭示,好不好?
月影西沉,风雪依旧。
为什么会一点昭示都没有呢?
是不是因为我身着大红,您不敢出现呢?
红弦伸手解下了大红斗篷,露出里面浅淡的衣衫。
风雪愈烈,没有了斗篷的衣裳,只适合呆在温暖的屋里,不足以在寒风之中御寒。
而那些追来的众人,此时才完全地赶上,看到这样的情景。长兄墨池,上前将几乎冻僵的红弦搂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