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缓缓抬起头来，问道：“殿下又以为，您多年来未有子嗣，是因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明简脱口而出反问道。
红弦轻笑一声：“殿下，他们是什么人，臣女清楚，您是什么人，臣女未尝不明白。您和他们，还有您的妻子，你们所有人都以为对对方了如指掌，实则不然，你们各自，都有对方所不知道的，却又都觉得自己把对方看透了。”
明简森然地望着红弦：“你大胆。”
红弦笑道：“殿下，您将臣女扣留在此，不就是想听臣女说这几句大胆的话么？殿下，臣女是大胆，臣女再大胆地劝您一句，您的妻子怀有身孕，她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不管您与她有何等的龃龉，这个时候，您都该好好地照顾她，毕竟，那个孩子是您现在唯一的指望。您现在，并不应该在此同臣女缠杂不清。
明简压低了语气：“秦姑娘，咱们两个说话，不要去提其他的女人。”
红弦红着脸，哂笑道：“臣女与您说的，是别的女人嘛？那是您的结发妻子。”说着，也不等明简叫起，便直接从地上站起来：“殿下，您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女便先走了。”
明简沉声：“站住。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留下么？”
红弦笑道：“臣女不知，此时，臣女亦不想知。您若真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会先跟臣女说那些杂七杂八的了。”
明简叹了口气：“我与你说的都是正经事，在你眼里，却是杂七杂八的。罢了，你不愿意听，我也不再拦你，你只记住，一切小心为上。”
红弦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殿下好心，臣女记下了，还望殿下也能懂得，凡事小心为上。”
说罢，也不等明简再说什么，大踏步地往金粟堂去。
到了金粟堂，正看王妃与几个丫头说笑取乐。
王妃看到红弦，连问道：“怎么了，这么半天才回来？摔了跤了？腿上怎么湿了？”
红弦这才低头看到，大氅下面，已经沾了雪水。虽然，这几天路面上一直有人打扫，并没有什么尘土污泥，可是此时，洋洋洒洒的雪花，沾在衣裳上，还是有些打眼。
红弦低着头：“没什么。”
“斑兰，回去给她换一件去。”
红弦道：“只是一点雪水，还是不要麻烦斑兰姐姐了。臣女自己回去换一趟就是了。您和几位姐姐，先往水晶宫，别让来赏花的夫人、小姐们等急了。”
对于红弦这样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想法，王妃并不赞同：“你自己去，知道和这件相似的都放在哪里么？还是说，就打算那么穿白挂素地过去么？是，给你的那件白兔斗篷，也是好的，可那跟现在这一头首饰配么？”
对于王妃这样一顿编排，红弦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论身份，论年纪，论私、论公，论情、论理，她都没有什么理由反驳王妃，如今王妃说的话，再不让她爱听，却只是在想着给她添衣裳、添首饰。
那些东西，在王宫里也不是寻常的，都是王妃亲自或者她身边的斑兰挑出来的。远非头一天来的时候，换上的宫人们的衣裳。
她感觉得到，王妃如今，是重视她的，不想她在那些夫人、小姐们的面前失了风度。
可是，她的是心里就是不高兴。
她的不高兴，是没有理由的。
她只能勉强让自己笑一笑：“有劳斑兰姐姐了。”
王妃知道红弦还担心着水晶宫里众人，便站起身来，笑道：“你快去吧，待收拾完了，不用过来，直接往水晶宫找我们就是了。”
红弦倒一声：“是”，便与玉兰一起扶着王妃出了金粟堂。
红弦带过来是的伞，不是很多，她这边，便只拿了一把，与斑兰、阿柔三个人挤在一起用。
好在，三个人都不胖，雪也不特别大，只是衣角有些湿润，并无大碍。
回到王妃的寝宫，斑兰给红弦换了一件极衬雪景的绣瑞雪寒梅大红斗篷。随后，虽没重新梳头，却将发髻的位置稍微按了按，然后，将头发后面的团鹤点翠簪，换成了一支喜鹊登梅的烧蓝发簪。
这一支，虽不如之前的点翠簪名贵，却避免了梅花与仙鹤同时出现，让人联想到梅妻鹤子的典故。
梅妻鹤子，纵然风雅，可是太过孤单。用在王妃的准儿媳身上，那绝对是在拿着柳枝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儿。
在王宫当差多年，一直伺候着王妃梳妆打扮的斑兰，绝不允许自己落下这样的把柄。
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弦觉得，比之方才的潇洒，更显端庄一些。
斑兰端详了端详红弦，又给补了些粉，重抹了胭脂，再在额间画上寿阳梅花妆，端庄之余，又平添几分俏皮。
“王妃千岁，每天也这样麻烦么？换一件衣裳，便连发髻首饰，也都换了？”望着忙碌半晌的斑兰，红弦问道。
斑兰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道：“我们千岁说了，这些衣裳首饰，不需多么名贵，甚至本身可以不那么配套，但是哪样搭着哪样，都要有她的道理。这些花纹、样式，就像文字一样，有的文章，不需要太华美的辞藻，更不需要太晦涩的字词，只是常见的那几个字，搭配好了，意思到了，就是好文章。可是有的文章，用词过于华贵雅致，甚至于其中有的字都让常人所不识，那并不是什么好文章，只是那写的人，在卖弄自己比别人多认识两个字。未尝便没有常见的大家都能看得懂的字词来个表示那个意思。”
红弦微微一笑：“千岁这是要借你的口提点我么？我却也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毛病。”
斑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那倒没有，只是平日千岁总这么说，奴婢们便都记下了。千岁还说过，其实，这些穿戴，都是小事儿，难不成她布衣微服，便不是她了么？只是，总难免有那些小人，从这些花纹样式上穿凿出来各种解释。说你好时，也还好，说不好时，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来呢。所以，这些衣饰，可以不够华贵，但搭配起来，一定要小心。”
红弦随口笑道：“哪有那样严重？”
斑兰叹了口气，道：“前朝李贵妃，因为一件百羽衣，便被人冤枉谋逆，虽然后来平反了，人却已经没了。”
红弦对这些前朝掌故，并不十分了然，虽然，她挺想听一听前因后果的。可是此时还惦记着别让王妃久等，便只是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打着伞，斑兰在前引路，红弦、阿柔随后。
雪还在飘，石子路上有些滑，三个人走得十分小心。
不多时，三人过了吱吱呀呀的小竹桥，到了水晶宫前，将伞撂在外面，便进去了。
除了几根梁柱还有着朱漆颜色，余下的地方，都朦朦胧胧地透着外面的光影，纷纷杂杂的雪花，落了地，又被风吹起，让人一时不知何为地，何为天。
这样机巧的房子，并不能盖得太大，请来的公子王孙、夫人小姐们，只能分坐两旁，留下中间一个空儿。
因为都想离对面稍微远一点，两面各自都显得有些挤了。
男子那边，人其实并不多，除了明箴，和自己的哥哥墨池外，只还有两个红弦并认识的人。
相较而言，女宾那边，倒显得人有些多了，红弦一时没有看到空位在哪里，直接站到了王妃的身后。
正与定远侯夫人梁氏聊天的王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发现梁夫人一直盯着自己身后看，才转头发现红弦：“你一直盯着她看做什么？”
梁夫人定了定眼神：“我说这是谁啊，原是秦家姑娘，果然是跟了王妃千岁，前儿我看到的时候，也还是寻常呢，这几天，您得了空，这一调理，倒成九天仙女了。”
王妃轻呵一声：“你就说，比你家秋雁怎么样吧？”
梁夫人笑了笑，并不说话。
“那便是还不如了。”王妃自嘲地道。
红弦听着她们对自己的调侃，心里有些慌慌的。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上一句，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找地方坐下来，同馨萝、秋雁她们在一处聊聊天。
“红弦，别站我后面了，平日里，你够忙的了，今儿跟姐妹们一块儿玩玩儿吧。”
王妃的话音刚落，红弦还未回复，便看对面犄角处，自己的庶姐粉蝶朝自己招手。
红弦朝王妃一福，便往粉蝶那边去了。
“妹妹近来越发漂亮了。”
面对粉蝶的称赞，红弦只是点点头，毫无羞涩之意。
“我不在家这些天，家里还好吧？”
粉蝶叹了口气：“好不好的，就那么回事儿吧。咱们家的样子，妹妹您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红弦盯着粉蝶的脸，上下打量着：“姐姐今天的粉，抹得有些重了。她如今，倒舍得给姐姐买粉了？”
粉蝶似乎有些羞涩的别过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