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漳绒的大氅,背后织着一琴一鹤的纹样。
红弦披在身上,不由得有些羞愧,她虽名字中有个弦字,实则并不擅琴。王妃给她这件大氅,是王妃对她看得,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并不能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红衣裳,更衬得皮肤雪白。不知是冷的,还是累的,显得气色有些不太好。
少有的,她让阿柔给抹了一点胭脂,随后,又重梳了发髻。
平日里,她常梳的是此时俗称为馒头髻的团髻,简单、利落,做一些幅度过大的动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是这样的发髻,并不衬这件衣裳,亦不衬今天的事情。
“阿柔,帮我重新梳头吧。”坐在镜前,红弦吩咐道。
“姑娘想要什么样子的?奴婢先去拿云肩去。”
红弦道:“就随云髻吧,也不算太麻烦。”
阿柔低着头,道:“要么,奴婢叫斑兰过来帮个忙?”
红弦轻笑一声:“怎么了,你又不是不会,这会子斑兰在千岁那里还忙不过来呢。”一边说着,红弦一边拆解着自己的头发。
阿柔上手,接过梳子,替红弦理顺了头发,又仔仔细细地替红弦梳上了发髻。
王妃给的红宝石梅花挑心簪,太子妃给的金簪,搭在一起,虽不多,但又富贵,又风雅。
涂了胭脂,换了发髻,红弦再看镜中的自己,觉得比刚才顺眼多了。
打扮好了,红弦便到正屋,去见王妃。
王妃正在梳妆,依稀看到镜中人影,却不太清楚,问道:“是秋雁么?”
红弦深深道一万福:“臣女秦红弦,请千岁安。”
王妃有些尴尬地一笑:“瞧我,秋雁这会儿哪过来了呢。不过也别说,老远一看,你这打扮、身量,倒有点像秋雁那丫头的款儿。”
红弦半低着头:“千岁将天比地,臣女虽与秋雁姐姐下过一局棋,见过一面,却也觉得,那通身的气度,臣女再学十年,也追不上一半儿。”
王妃笑道:“秋雁那孩子模样好,心肠也好,又聪明,只是却有些清冷,馨萝倒是活泼,有时却又活泼得有些过了。倒是你,像是把这两个人儿,捏成一个儿,好也都在上面,不好处也都在上面。”
红弦戏笑一声:“那臣女跟您这里,可是要讨两份月钱哩。”
几个宫人跟着一个哄笑。
王妃笑骂一声:“油嘴,红弦丫头,趁着时间还早,你替我再按一按脖子。”
王妃还没有梳完头发,斑兰直接将王妃脑后的头发,分在两边。
红弦一边按着,斑兰偷空给王妃梳着头发。
因为对方的存在,两个人的动作都很慢。
不多时,王妃的发髻梳好,红弦继续给王妃按着肩颈。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几家公子、姑娘,已经到了水晶宫。
水晶宫建在湖心小岛上,除却梁柱以外,一切砖瓦,乃至其中内饰,皆用以琉璃。
到了冬天,阳光照尽来,十分地温暖。
人在其中,赏花赏月、别是一分风味。
重开盛宴,王妃心里高兴,笑对宫人道:“把点心、果子,都先奉上,我等簪儿过来,就一块儿过去。”
底下宫人回道:“郡主已经在那边儿了。”
王妃轻笑一声:“她这是前面儿这些天,一点不得动弹,实在憋坏了,这就急着上前凑热闹去了。红弦,咱们也走吧。”
红弦道一声“是”,松开双手,便要去扶王妃。
“等一下。”说着,王妃从亲自打开妆匣上的一个小抽屉,从中拿出一支步摇,亲自插戴在红弦的发髻上,“随云髻要配水晶珠才好看。”
红弦又朝王妃做一个万福:“臣女多谢千岁赏赐。”
王妃摆了摆手:“你替我按了这么多天,我总不能让你白干。啧,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是不擅打扮。这都是什么啊,你坐下。”
“臣女不敢。”
“让你坐,你便坐。斑兰。”
红弦无奈,只得坐下,却总还有些局促。
王妃又从小抽屉里,拿出一对耳后明月珰,几支极小的珊瑚簪子,命斑兰给点缀在红弦的发髻之上。
最后,又亲自上手,将红弦头上的金簪,稍微换了个位置。
“你瞧,这是不是比你刚才好看多了?斑兰,给她再重描描眉,这都是什么啊。”
红弦的脸,红了起来。相处多日,她并不知道,王妃会有这样的爱好。
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愈发地富贵出尘,红弦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斑兰向王妃笑道:“您也别说秦姑娘不擅打扮,她的东西,大半都在家呢,东厢里就那么一两样常用的,您平时,给秦姑娘一些,却又没有成套的,她可不打扮不了。”
王妃白一眼斑兰:“让你说的,倒成我的不是了。”
斑兰笑道:“本来就是您的不是,秦家姑娘底子那么好,您每天见了,也不说给弄套合适的首饰。”说着竟自做主张地将一支堆云团鹤的点翠后压,给红弦戴上。
王妃轻阖了阖眼:“罢了,就这样吧,回头,我叫人给红弦打一套出来。”
红弦从坐位上起来,上前要扶王妃。
王妃定睛一看重新打扮好的红弦,不由得心中暗道:“这些年来,我所见到的这些女孩儿们,论模样,秋雁是个尖儿。而眼前这个红弦,之前没怎么注意她长得怎么样,此时细细打扮一番,乍一看,竟不亚于秋雁。这想看,却也难怪红弦这丫头,一直不太用心打扮,她爹官微职小,日子贫苦一些,没有财力让她们姐妹打扮是一则。再一则,她平日所见不过就是家中姐妹,和丫头们。她家几个姐妹,我都是见到过的。至于丫头,再好又能好看到哪儿去。她在家里,是其中翘楚,只是淡扫娥眉,便压过了姐妹,自然更不往打扮上上心。”
红弦跟在王妃身边,又哪里想得到王妃心里在想这些。
出了王妃的寝宫,众人便往园子里走。
才到金粟堂,天上又飘起雪花来。
玉兰一边伸手替王妃遮着,一边对红弦道:“秦家姑娘,奴婢先扶王妃往金粟堂避一避,您受累,回去拿一趟伞,成么?”
红弦也不多想,转身便往回走。
没走几步,便听身后有脚步声,转回头来,只看阿柔跟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做什么?多一个人挨淋么?”
阿柔讷讷地道:“那也不能让您一个人挨淋啊。真是的,这种事,怎么让您去呢?王妃也不拦着。”
红弦微微一笑:“行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抱怨起来了。回去吧,别让我着急。”说罢,转回身去,疾起几步。
回到王妃寝宫,找小丫头要了几把伞。
红弦便又往金粟堂去。
“站住。”
听到身后一声断喝,红弦不由得一激灵,甚至没有来得及分辨是什么人。
红弦转回身去,只看明简一脸笑容,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惊慌,却还是强自按耐住自己心底的不安:“殿下万安,臣女还有事,先告退。”
“你给我站住。”明简又是一声命令。
红弦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跪下。”
这样的命令,红弦有些想不通。只是碍于身份,还是跪了下去。
明简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红弦,你别怪我,我想见你,却又见不到你,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个样子。我知道,你是在意名声的,咱们要是站在一旁,好好的聊天,她们看到了,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你先委屈一下,让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别怪我。”
红弦听明简说话,只觉得十分不畅,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作:“殿下若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话,其实,也可以什么都不说,让臣女速速离开,不让臣女这样跪着,便是天恩了。”
明简有些手足无措地,慌张地道:“我,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见一见你,我想跟你说说话,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个样子,担误一会儿,你回去之后,才能不受苛责。要是谁看到了,传到母妃那里,你就说是,我恼了你,罚了你,你没办法脱身。”
红弦哂笑一声:“大殿下您演戏倒是演全套,只是,您不问问,臣女愿不愿意陪您演啊?”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可是我没法子,我想在,只想跟你说说话。”
红弦苦笑:“好啊,那说吧,大殿下,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臣女听着。”
明简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老二的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不过,我还想让你多看看我。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红弦,咱们两个,虽然就见了这么两面,我却没有骗过你。明箴他呢?他对你都做过什么?在你眼里,我是恶人,可是我没有骗过你,没有打过你,也没有凭着小恩小惠笼络你。在你眼里,他们是好人。可是,他们对你都做过什么,你想过是没有?”
红弦淡淡地道:“王宫之中,是非曲直,与臣女无涉。您也好,您口中的他们也罢,对于臣女而言,皆是臣女所不能违抗的。他们要做什么,臣女只能听从,您要让臣女跪,臣女也只能跪着。”
明简苦笑一声:“你真以为,他们是好人了,是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王宫之中,只有我们兄妹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