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平日里吃喝上并不委屈,可是偏偏长了个营养不良的蜡黄肤色,平日一擦粉,便能用上小半盒,跟掉面缸里似的。
粉蝶那时,不敢在紫袖面前出彩,谭氏与红弦两边,又都想不到给她买些脂粉,所以,她在打扮上,比之红弦更不上心。
听到红弦拿自己素日无粉取笑,粉蝶亦是笑道:“妹妹今儿大红衣裳,倒比往日更显不俗。旧诗有云,淡极始知花更艳,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大红大艳之下,反衬得妹妹娴雅高洁。”
一旁的馨萝轻咳一声:“咳,自家的亲姐妹,倒这么恭维,这要是见了旁人,还不得赋比兴各样手法都用上,骈四骊六地写上一番长篇大论。”
红弦久未见馨萝,此时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笑道:“馨萝姐姐,有日子不见,怎么一见面就便挑起我们姐妹来了?”
秋雁微微凝眉,她自诩通晓诗书,乃是姐妹中的翰林、闺阁中的夫子、巾帼队里的奕秋,可是这个一向名不见经传的粉蝶,随口说出的旧诗,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想不出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出自哪部诗集,是哪位诗人的名句,可是暗暗吟来,又觉得这句诗,若论诗情,乃是上上之作,早应该是在世上传诵,以至妇孺皆知,绝不应该是偏僻罕见的,这样的诗,她没有理由没有读过。
她一向认为自己记性极好,这样一句上下文没有一丁点印象的诗,她一定没有读过。
可是偏偏这样一句没有读过的诗,轻吟时的感觉,又仿佛这是自己一早便喜欢极了的佳句。
秋雁她想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秋雁旁边一个和她模样相似,只是眉宇间还是一团孩气的姑娘,看她一直愁眉深锁,问道:“三姐,你怎么了?可是又想到什么好词好句了?”
秋雁压低了声音道:“冬鸿,你听到方才秦大姑娘说的那句诗了么?你有没有印象,那句诗出自哪里。”
冬鸿嘻嘻笑道:“姐姐说笑了,我最不喜欢看书了,你问我,还不是问木头一样,要我说,姐姐你与秦家姑娘也不是头一回见面,直接过去问问,也就是了。”
秋雁低着头,不无清冷地道:“算啦,回去,我先查一查,若实在查不到,再问人家。”
冬鸿笑道:“姐姐真是的,心里那么想知道,却不肯上去问问,偏偏要回去自己翻那故纸堆去。你不去,我去。”
说着,便越过人群,来到粉蝶、红弦那边。
“秦大姑娘、秦二姑娘,你们好啊。”
粉蝶、红弦异口同声地道:“这位姑娘,您贵姓?”
“免贵,我姓黄,小名叫做冬鸿。二位姑娘叫我冬鸿就是了。”
红弦糯糯地道:“那边的秋雁姐姐……”
冬鸿笑道:“秦二姑娘看出来,我们姐妹长得是有些相像的,那是我三姐。我是家里老四。平日家里面都叫我四儿,两位姐姐也可以这么叫。”
想想神色清冷的黄秋雁,再看看活泼可人的黄冬鸿,红弦不由得一笑,这姐妹两个,长得机会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偏偏脾气却是截然相反。
“黄四姑娘好,您过来找我们姐妹,有什么事儿么?”对于这样活泼的姑娘,红弦觉得,还是开门见山的好。那些恭维来恭维去的场面话,实在无趣。
“哦,是这样的,刚才,叫大姑娘这边说话,仿佛有一句诗,说什么‘花’什么的,我们姐妹远远地听着都觉得好,却又都一时想不起来全诗是什么了。所以,我过来向大姑娘请教一二。能不能将那首诗,告诉我们呢?”
粉蝶乍然被问到,也是一愣,怔怔地问道:“我刚才,有吟诗么?”
红弦笑道:“有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我也正想问姐姐,那诗是出自哪里,偏偏让馨萝姐姐一句话,给岔开了。”
粉蝶窘啊,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讲,只是一个看过一个开头的故事,她哪知道,在她的世界里,顶极的名著,在这个故事里,是不存在的。这个故事里,有名儿的才女,也没有读过那里令人口舌生香的诗句。是不是这个故事的作者,自己也没有读过什么书啊?
可是,这个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作者,笔下人物的眼力还是有的,能听出那句诗的好处。
身处这样的环境,如果她能将那首诗完整地背下来,一定会惊艳在坐诸人。
可惜的是,粉蝶穿越到这个故事之前,也是一个学渣,并没有记下那首诗的全文。
就这样,粉蝶没有倚靠在这个世界所没有的诗文,让这个世界的人对她刮目相待。
她只是有些讷然地道:“那个,实在抱歉,我也不记得,这首诗的全诗了,甚至我已忘记这首诗是从哪里听过的了。我回去,会想办法找一找的。不过,四姑娘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令姐实有大才,也许,她有本事,将这诗填完吧。”
跟着冬鸿过来的秋雁,听到粉蝶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她才不信,这世界上,还能有多少她没有读过的诗书呢。
她走到近前,依旧是清冷的神态,对着粉蝶施了半礼:“还是有劳秦大姑娘,回去能找一找这首诗了。”
粉蝶暗道:“我若回得去,找这首诗,倒不是多么紧要。我倒要问问那作者,她到底读过几本书,创造出这么一个错漏百出的世界,让她在这里受罪。”
心底的不满,实在不好说出来,只是当着诸人,道一声:“我回去,尽力而为。”
馨萝娇笑着打断众人:“好不容易,今儿人齐,你们倒都要打这闷葫芦。如今的雪这样好,谁要跟我一起打雪仗去。”
她伸着胳膊,倒颇有几分振臂一呼的架势。
馨萝的提议,冬鸿第一个附和。又有几个与她们要好的姑娘,也都聚到这边。
几个姑娘商议过,馨萝去回是王妃,冬鸿去回自己的母亲,跟着母亲过来的姑娘,也都去问各自的母亲,独自来的姑娘,有些跃跃欲试地望着馨萝那边。一看馨萝笑盈盈地转回身,朝门口去,她们便知道,王妃这是准了。她们便也都跟着出去。
红弦这些天是先受伤,后受累,有空只想歇着,又想跟粉蝶说说话,便没有动。
出去了群人,屋子里便没有方才热闹,说话的人的声音,也都压得更低。
红弦挑拣着桌上的点心,一边吃着一块梅饼,一边道:“你的脸上,怎么有一道子,是受伤了么?”
昨日紫袖,拿竹枝挥在粉蝶脸上的痕迹,至今仍在。
今儿一早,她甚至有些不想过来了。还是墨池连哄带吓地把她哄了出山来,在来的路上,墨池还给她买了香粉,让她遮盖住伤处。
想着眼前这个人,是这个故事的主解,她想知道什么,自己瞒也瞒不住,粉蝶便点了点头。
红弦伸出手指,在粉蝶面颊上轻轻一抹,露出粉红的肿痕来:“这是谁下的手,怎么这样狠心。”
在王宫之中,她用不着像在家里一样,与粉蝶刻意地疏离,她并不吝啬于向粉蝶啊示好。
粉蝶微微地别过头去:“还能有谁,是紫袖。”
红弦叹了口气:“她越来越过分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家的时候,我一直怕跟你走得近了,她们会对你不利,所以那天回去,还对你那样。”
粉蝶低着声音:“她记恨妹妹想着让我来王宫看菊花。”
红弦复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这一回是我又做错了,倒累得你挨了打。姐姐莫要怪我,我也是怕好再来一回王宫,把咱们家这点脸面,都给丢尽了。”
粉蝶笑道:“妹妹别这样说,妹妹说得是。”
红弦听了,怔了一怔:“你慢一点,你说的都是什么啊?到底是别这样说,还是说得昌。”
粉蝶笑得愈发开怀:“我是说,这不是妹妹的错,确实不能让她再来。”
“红弦,你过来一下。”听到声音,红弦转过头去,却看明簪郡主笑盈盈地向自己招手。
红弦有些不解,却还是撇下粉蝶:“你自在这里吃点心,他们的梅饼挺好吃的,我过去看一看。”
穿过人群,红弦来到明簪身边:“郡主万福。”
“你坐,我刚听丫头说,你方才受我大哥的委屈了。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明簪郡主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极其清晰。
红弦低着头:“没有的事儿。”
明簪郡主带着薄嗔:“你少哄我,我的丫头亲眼看到他让你在雪地里跪着。红弦,我知道你一直恼着我,我也知道,这两回我有些对不起你。不过,这一回,我是真心想不想让你受委屈的。”
红弦面含笑意:“郡主您想怎么办?”
明簪郡主笑盈盈地道:“这个事,母妃还没知道,我先问你,你想怎么办?”
红弦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着明簪:“郡主您想多了,您的丫头,都是王妃新换的,您知道了的事,王妃那边,就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