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红弦每天白天得空过来,陪王妃说说闲话,给王妃按按肩颈。余下的时候,就躲在东厢,不停地转动着自己的串珠。
这中间,可喜可贺的是,她的串珠,又碎了一颗珠子,这意味着,她的功夫更进一层。
之后四天里,除了给王妃按肩以外,她没有再用一点力。
郡主明簪的伤处,在宫医的调理下,一点点的见好。有时,也过来同自己母亲聊聊天,看到红弦时,只是讪讪一笑。
因着京中吵闹,不利于小王妃余氏养胎,王妃便命人将余氏送到了京郊别苑。
别苑守着温泉水,比京中王宫,更为养人。
为免京中有人说闲话,说平阳王宫苛待儿媳,又额外调了几十个宫人过去,上到小王爷的姬妾,下到厨房劈柴烧火,溷厕中挑水洒扫的,无一不全。
别人不知道,红弦心里却明白,这里面多半便是那张名单上的人。
而小王妃余氏,让她离开王宫,多半便是王妃对她的惩罚。
而明简没有任何行动,一定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做过什么了。
对于这样的结局,红弦很是满意。她本就没有指望,怀了王府长孙的小王妃,要杀一个四品官家的女孩儿,王府中能给她以什么样的交待。
如今,余氏杀人未遂,虽只是迁居别苑,却也是一个是惩罚。
红弦没有继续往深处想,便将云烟门的事,彻底地抛诸脑后。
那些事,原就与她没有什么关联,不过是误打误撞,云烟门行刺的时候,赶上她也在这里。
刺客本人已经到了刑部天牢,接下来的审判,会很严厉,那个刺客,几乎不会拥有一个完整尸首。宽与严之间,无非就是断成两块,与断成更成块儿的区别。
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不会再有机会向他的同门,诉说是谁阻拦了他。
云烟门以后的报复,依旧会是冲平阳王宫而来,而不会连带上秦红弦。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往后,再也不会有云烟门了。
总而言之,这小半个月,红弦过得快乐且自在。
只是,在王妃处看到明简、或明箴时,她都是一样的客气而疏离。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完全习惯让师兄平阳王宫小王爷的身份。
她做不到像之前一样,嘻笑玩乐,亦不想像刚知道真相的时候,硬撑着不让自己显得畏惧,而不停地与其吵闹,毫无娴雅的气度。
在这两者之间,她只能疏离。
这一日,红弦正与王妃按着肩膀,王妃拈起一是块糕,道:“红弦,吃一口,歇会儿再按。每天有你给按一按,晚上倒能睡个安稳觉。之前总是做噩梦。”
红弦从王妃的手里,接过了糕,一边吃着,一边道:“还是碧兰姐姐,跟宫医们参详出的养身汤,更有用些。”
王妃笑道:“往常,他们又不是没有弄过,终究是不管用的。”
一旁的碧兰,笑盈盈地道:“千岁这样说,回头咱们便把养身汤停了吧。也省得奴婢和宫医们每天那么忙活。”
红弦从桌上拿了块糕点,递给碧兰,道:“碧兰姐姐这便不懂了吧,姐姐跟宫医们都是拿着王宫俸禄的。我这可是白干,千岁说我几句好话,就省了银子了。”
王妃笑骂一声:“你这妮子,净说嘴,说罢,想要多少赏钱,我还给得起你。”
红弦抿了抿嘴:“臣女说笑,只是怕碧兰姐姐心里不痛快,厌烦了臣女。谁不知道这四个名字里带兰字的姐姐,是最得千岁欢心的。谁要是得罪了这几个姐姐中的一个,哪还能在千岁您身边立足呢?”
王妃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把我想成什么了,又把她们想成什么了?”
几个人正说笑间,只见玉兰缓缓走进来,对王妃道:“大殿下过来了,在外面等了一会子了。”
红弦朝王妃行了半礼,便要从后面离开。
王妃拦道:“你留下,怕什么呢?”
红弦道一声“是”,擦了擦手,继续给王妃按着肩颈。
明简进来,朝王妃深施一礼:“母妃万安。”
王妃眼皮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明简脸上挂着笑:“母妃这两天,歇得还好么?”
王妃依旧不多看明简一一眼:“有红弦在,好多了。你这么样,这几天过去看你媳妇儿了么?”
明简笑道:“回母妃的话,前看了一回。那边是比京中更暖和些。”
王妃不冷不热地道:“就说是啊,再好的温泉水,引到这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了。”
明简小心翼翼地道:“母妃,如今也进了冬了,儿子以为,今年的天,倒不算冷,是不是还叫余氏回来?”
王妃眼皮微微垂下:“这是她同你说的?她现在大着肚子,你让她来回颠簸?你们这一胎,来得有多么的不容易,你不知道么?真是胡闹。”
明简连忙分辩:“儿子只是以为,今年冬天,不会太过寒冷,也问过司天监的人了。”
王妃叱道:“你为这个事,去问司天监?司天监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么?咱们家的人,没事跟着司天监的人走那么近做什么?想夜观天象,以观社稷,还是要怎么样?”
明简听了,也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
满屋子的丫头,看少主跪下,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唯有红弦,她在王妃的身后,替王妃按着肩膀,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这一刻,明简是真的害怕,他知道,王妃所说的话,有多么的重。司天监,那是替国家勘测天文的。这里面关系着皇帝,与国家的兴衰。
虽然,平时也有朝廷官员,嫁女娶媳时,向他们讨个好日子,或者请他们给家里的新生儿给批个八字,取个名字的。
可是,他们平阳王宫,与别的官员不同。
他们是共掌天下的平阳宫,他们一但有那么一点逾矩,那便是有不臣之心。
这一回,他实在是做得有些过了。
看着脸色黄一阵、白一阵的明简,王妃道:“你这孩子,最近实在糊涂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去问他们呢?况且,一个冬天,三个月呢,他们真能看得了那么准么?万一,后头再冷起来,也只在一日之间,到那时,再想让你媳妇过去,也难啊。再说了,她在王宫,有我在,她就得每天过来请安。我若不让她来,便挡了你们的孝心。你这不是让她为难么?”
“是,是儿子思虑不周。母妃恕罪。”
王妃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罢了,你起来吧。斑兰,前儿你收拾衣裳时,有没有看到那件玄兔皮的大氅?”
斑兰回道:“有的。”
“你去拿了来,叫大殿下哪天给他媳妇带过去。”
斑兰方要走,只听王妃吩咐道:“还有那件白兔的,你一并拿了来,给红弦。”
红弦的手指,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王妃把她与余氏等而论之是什么意思。
斑兰下去去取衣裳,红弦依旧再按着王妃的肩颈,王妃阖上眼眸,享受着红弦的按摩,明简侍立在下面,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多时,斑兰回来。
王妃睁开眼睛,对明简道:“你下去吧,到你父王那里,跟他回了,看他怎么说吧。外面的事,说到底,我也不太懂得。你们爷俩看着办吧。别等出了事儿,连累我们这些后宅的妇人们。”
这样的话,实在有些重了,虽是初冬,明简的头上却也透出汗来。
他没有带帕子,只拿衣袖,擦了擦额头。
王妃轻轻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了明简。
王妃回头朝红弦道:“这是怎么了,你不高兴么?”
红弦轻轻地一笑:“没有啊,千岁这话是从哪里说起的。”
王妃又命斑兰:“你帮她把大氅试试。”
白兔皮的大氅,没有一根杂毛,通体雪白的皮毛,被打理的极是柔顺,常年与避虫的香料放在一起,掩盖了动物本身的气味,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
王妃笑道:“你皮肤白,穿这身儿好看。我那儿还有件大红漳绒的,回你也试试。”
红弦笑盈盈地道:“有这一件就够了,臣女在东厢,离您也近,用不到这么多的。”
王妃取笑:“别,回头你又该说我没给你钱,跟我这儿闹呢。”
红弦只道一声:“不敢。”
王妃微微地阖了阖眼:“罢了,我这会儿又累了,你先下去吧。”
红弦方要下去,只看珠兰进来回道:“千岁,花房叫人回话,说是那盆黄菊花又养出来了。问千岁什么时候看。”
听到黄菊盛开,王妃与红弦俱是喜笑颜开。
“真不容易,叫他们搬来吧。”
红弦笑嘻嘻地与王妃告了别,便退了回去。
回到东厢,红弦收敛了笑意。虽然,王妃说她按了之后,不那么爱做梦了,可是这几天,王妃的精神比之前几天,又短了,这让红弦实在烦恼。
阿柔掸好了床,回头看到红弦的新衣,不由得赞道:“小姐又得了新衣裳了,怎么还不高兴?”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道:“我没有,只是累了,歇一歇。”
阿柔笑道:“刚才,奴婢透过窗户缝儿,可是看到大殿下过来,您是不是因为他?”
红弦刚要否认,只听门外有人回:“秦姑娘,奴婢能进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