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笑得得意且张扬,红弦只是喃喃:“臣女不懂。”
王妃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先去吧,等你赢了这一局回来,我再告诉你。若赢不了,看本妃怎么罚你。”
如果说,除了师兄汪明箴以外,平阳王宫里还有什么人是红弦所不反感的,那大概只有这位能明言不喜欢自己的王妃了。
至少,她是会把自己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而那个小郡主明簪,还有那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平阳王长子明简,在这两个人的眼中,她以及今日到场的诸多女子,都并不算是一个人。
她,还有她们,在他们的眼中,与一只鸟,一块布,一朵花……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不知道,他们兄妹,各自在对方心目中,又算什么呢?
红弦心里烦躁,并没有一点下棋的兴致,可是王妃既然有命,那她便只有依从的份儿。
那边下棋的,本就只有十几人,此时,只有三局正在对弈,另外还有一张锦屏之后,还有人在等待着对手。余下的棋盘,乃至锦屏,都已撤下。
红弦回首问了一句宫人:“赵香兰,赵姐姐,现下还在么?”
宫人恭谨地回复道:“赵姑娘不在这边,姑娘您找她有什么事儿么?”
“烦请您替我传个话,我有两句话,要跟她说。”说罢,对等待对手的姑娘对面。
隔着锦屏,只知对面有人,却是看不出容颜。
红弦有些大剌剌地道:“妹子棋艺是粗疏,姐姐指教一盘。”
“能走到这里,棋艺又能差到哪里去,姐姐客气了。”那女子的声音,清冷之中透着柔和。
她的手指,白得有些过份,如玉一般,没有一点血色。
此时的红弦,心思比方才同李馨萝对弈时,还乱。
不过,那女子的争斗之心,似乎并不是很强,没有大开大阖的布局,只在小范围内做着厮杀,红弦便也随之只在犄角争斗。
不多时,红弦感觉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看到赵香兰立在自己身后。
赵香兰声音轻柔地道:“别看我,专心下棋。”
红弦眼睛看着棋局,随手下了一子:“我专心不了,今儿,我可能回不去了。我家现在的局势,姐姐大约也看到了,我现在没有别人可以倚靠,姐姐回家之后,抽空来替我看看粉蝶,还有我那几个丫头。如果是小小的吃点亏,也就罢了,只要别闹出人命来。还有一样,姐姐遣人,在我家附近盯着点,要是有人想发卖我那几个丫头,姐姐这边先出钱买下来,等回头,我再还姐姐。”
赵香兰笑道:“才遇到你,就出这些事儿,行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你现在只管安心下棋,不扰你了。”
对面的那个女子,听到红弦这边,没完没了地说着家务事,不由得道:“姐姐既然心不在焉,又何必下场下棋呢?”
她那清冷的声音里,透漏出不高兴来。
红弦带着歉意,笑道:“既在局中,总是有不得以的。姐姐既然知道妹子的心不在这里,那索性,放开手去,把妹子赢了,也就是了。您也不用顾及妹子的面子。”
“你知道我在让你?”清冷的声音里,透漏出一点惊疑。
红弦真心赞道:“姐姐的棋艺高,妹子看得出来。”
“你的棋艺也不差,只是,你的心太乱了。”那女子竟有些落寞地道。
“我纵是心不乱,也下不过姐姐。如今能有这样的局面,是姐姐相让了。妹子斗胆猜上一猜,姐姐有意赢那翡翠白玉的棋子,却又不想得罪人,所以,想给前面输给自己的几个女孩子都留些面子。让她们觉得,自己虽是输了,却也不过是被今天棋艺最高的那个姑娘,险胜数子罢了。”
“你有眼力,你的棋,都很好,就是有些,怎么说呢,一个是你的心太乱了,一个是,开局的时候,你只顾着撑开架势,却不想对面会不会跟你一起大开大阖地走。对方一不跟着你走,一开始边角,你自己心里就先乱了。不过,到了后面,你静下来之后,这几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你的心太乱了,这让你的棋路,乱上加乱。不过这也没什么,等你的家务事了了,我定要好好的和你再下一盘儿。”那清冷的声音里,稍微带出一点暖意。
红弦似听进去,似没听进去地道:“好。姐姐教诲,妹妹铭记于心。”
她现在的心就是很乱,她不想一直纠缠在棋局之中。
“教诲不敢当。我叫……”
红弦有些恭维地道:“姐姐不必说,等姐姐再赢两盘,我就知道了。”
“妹妹承让了。”
至此,一局棋了。
红弦输得不算惨,她知道,那是对面的姑娘,在留着力呢。
跟着宫人,回到王妃跟前,却看小郡主明簪也已回来,就坐在王妃面前不知道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看上去,极其地温馨。
红弦朝二人行了礼。
王妃笑道:“可赢了回来了?”
红弦亦被眼前的温馨有所感染,她含笑道:“对面姐姐,棋艺高超,红弦真的赢不了。”
王妃的面上,似是带着薄怒:“哦?你还在相让么?”
这个话风,听起来有些不太对,红弦心里一惊,慌不择言地道:“红弦没有。红弦知罪。”
王妃轻哂一声:“知罪?你既认罪,那你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红弦惊呼一声:“千岁!”她实在有些摸不准王妃的脉。
王妃依旧带着微嗔道:“说出来,有什么替自己辩解的话,都说出来。”
红弦大着胆子,问道:“红弦实不知道下输了一局棋,是什么样的罪过,还请王妃指教。”
“你的棋,我看过,你不应该输的。”王妃的话,很是简单。
她的质疑是有道理的。似红弦这样,开局开得那样糟糕,破局破得还可以的棋手,实在是太少见了。
可是,能解释的,红弦已经解释过了。
红弦此时,亦不知还能再怎么解释,只大着胆子道:
“是王妃您高看臣女了。今日席上,棋力高过臣女的姑娘,比比皆是。如今既不是在战场之上,又不是两军阵前,只是闺阁游戏,谁输谁赢,又有什么要紧?臣女心思烦乱,做不到拼尽全力,仅此而矣。便算是臣女有意隐瞒,有意相让,只是王妃千岁,您要因此惩处。臣女不知道,究竟犯了哪一条律令。”
说罢,红弦长吁了一口气。
说出来便好了,说出来,便什么也不用想了,只是听凭发落,就好了。
王妃破颜而笑:“真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输了棋,不算什么,不过呢,与本妃顶撞,本妃便可以将你办个以下犯上。”
红弦微微阖眼,王妃说得不错,错在她动了心,她以为,王妃与她的一双子女并不相同,会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却原来,只不过一场笑话。
在王妃这里,她只该唯唯诺诺,只该顺势而为,哪有什么据理力争,哪有什么是非黑白……
认了命地秦红弦,将头垂得更低:“臣女知罪,请王妃降罪。”
王妃从椅上走下,轻轻拍了拍红弦的发髻。“吓到你了,是不是?你这丫头,怎么总是能在别人与你玩笑时,当了真呢?”
“玩笑?”红弦喃喃,自己被吓得一身冷汗,却原来只是一场玩笑。
“不然呢?输一局棋,我是能打你,还是能罚你?别说是我,便是皇帝这样做,也成了昏君了。”
红弦缓缓地抬起头来,却看到王妃笑得柔和里透着真诚。
“好了,起来吧,明簪,和红弦去找馨萝表姐玩去。”
红弦望着王妃,不由自主地道:“您是觉得,这般戏耍臣女,很好玩儿么?”
明簪斥道:“秦红弦,你在说什么?”
王妃一摆手:“让她接着说。”
“王妃不是说,因为这种事打罚了臣女,便是昏庸么?那臣女便大起胆子问您一句,用这种事吓唬臣女,很好玩儿是么?”
王妃听了,不由得一怔:“不是,你们家里,就没人这样说笑过么?”
“没有过,从来没有过。”红弦连连摇头。
红弦一慌,王妃反倒没了章法:“可是,我与明簪,一向也是这样的呢?还有馨萝,还有黄家的秋雁姑娘,她过来时,我们有时也会这么取笑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不行了……”
红弦听了,一时无言,一个长辈,这样地逗弄一个晚辈,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嬉笑着过去了,也没有人会当真。
只是,怎么到了她与王妃这里,便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怎么就真的为了这个顶撞起王妃了。她在想什么?
是了,对面的是王妃,在她的一双儿女的眼中,自己这个四品官的女儿,根本都不算是一个人。
她的玩笑,于明簪郡主、于李馨萝,于黄秋雁,只是一个玩笑。
可是对于她秦红弦,便不一定只是一个玩笑了。
红弦喃喃地道:“那是因为,她们知道,您是在和她们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