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从屋里出来,阳光撒在脸上,让人的脸上有些发烧,不由得轻轻地甩了甩头。
她在赌,赌艳艳看惯了这些鬼域技俩,还在求生,赌王妃还有一点良心,冤枉自己,赌常年在外的明箴与他的长兄幼妹不同,即使在艳艳诬陷,王妃听任的情况下,明箴也能救自己一回。
明简也好,明簪也罢,他们从不曾将底下这些人当过人看,今天她秦红弦死在这里,要么是明簪郡主与长兄斗气,要么是庶子明简给王妃添赌。
死一个秦红弦,在他们眼里,与杀一只鸡,屠一只狗,没什么区别。
他们所做的事,与乡下调皮的孩子捉一只虫子、一只蛤蟆,放在不喜欢的人的衣衫里,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她秦红弦,对那些上位者来讲,就是那一只虫子、一只蛤蟆。
对于这些倚仗父兄祖业的二世祖,红弦心底的厌恶又添一重。
“姑娘,王妃娘娘还等着您呢。”守门的宫人看红弦从屋里出来,讷然不动,不禁开口劝道。
红弦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方对守门人笑道:“好。”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到王妃的寝宫。她不知道,她的继母谭氏,还有粉蝶、紫袖姐妹两个,都在做些什么。只希望,那个紫袖,不要再像之前一般,贸然地跳出来,在王妃面前,信口胡说。
此时,她的心思,已经足够烦乱,她实不想再做更多的应对。
再次回到王妃面前,红弦依旧恭谨有礼地侍立在王妃面前。
王妃一脸玩味地望着红弦:“你可劝动那婢子了?”
红弦低着头,一字一句地道:“臣女不敢说艳艳一准会改口,只请王妃遣人再去问上一问。”
王妃脸上含着笑,吩咐着身边的侍女:“珠兰,你去。”
珠兰听命出去。
王妃望着红弦,也不说话。
而红弦,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得到,王妃一直盯着自己。
她的心,乱糟糟的,一直低着头,让她有些眩晕,方才落了水,此时又有些鼻塞,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轻轻地摇晃,脚下的莲花花砖,落在眼里,已不是十分地清晰。
不多时,珠兰回来,向王妃回禀道:“娘娘,艳艳死了。”
王妃盯着红弦,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红弦抬起头来,望着珠兰:“艳艳是怎么死的?”
珠兰回道:“口鼻出血,应是中毒而亡。”
王妃吩咐道:“去请宫医来看。”
珠兰领命,再次出去。
红弦见王妃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由得跪下解释道:“王妃千岁,臣女的衣裳,都是新换的。”
王妃嘴角微扬,露出玩味的笑:“是啊,你的衣裳是新换的,自然不会将毒药藏匿于身上。你的发髻是新梳的,你的指甲,也被水泡过,这些地方,都不可能藏匿毒药。可是本妃,亦不曾疑心于你,是你想得多了。”
红弦红着脸,低下头,道一声:“是”。
自己想得多了,总比被怀疑要好吧。
王妃轻笑一声:“起来吧,今儿这一天,波折太多。我却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波折,会都落在你的身上。还是说,明箴那孩子,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不怀疑自己,却是怀疑师兄,这样的结果,亦不是红弦所乐见的。
可是,眼前怀疑师兄的那个人,是师兄的生身之母,自己一个外人,没有任何立场去劝。
倘若自己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都只会让他们母子心生芥蒂。
她只能低着头,道一声:“臣女不知。”
王妃却似不想再问艳艳的死因,只笑道一声:“戴上幕离,咱们走吧。”
红弦想不通,只是下棋,又有什么重要的,竟被王妃心心念念,如今王宫之中已经出了人命,她还不肯放下。
只是,任她再是想不通,却也不敢拒绝,只是跟着王妃后面亦步亦趋。
王妃回到花渚之间,命宫人召来定远侯夫人梁氏,笑盈盈地道:“我回来得迟了,这边可好。”
“有几个分了输赢,输的下了场,赢了的,有的重新凑对儿开局,有的,却还单着。”定远侯夫人看到王妃身后,多了一个头戴幕离的姑娘,心中虽是好奇,却并没有询问。
王妃笑问道:“棋局可都记下了?”
定远侯夫人回道:“都记下了,千岁现在要看么?”
“便都拿上来吧。”
定远侯夫人身后的宫人,将记录下方才园里姑娘们下的棋局,奉到王妃面前。
王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红弦依旧侍立身后。
王妃拿起一张张棋局图。看了几张,将角落里的名字折上,回手交到红弦手里。
红弦从王妃手上接过,知道王妃是是怕自己知道这局棋是谁下的,便也不动被折上的地方,只细细地看着棋局,看了几张,看出破绽来,连道:“这一局,黑棋应该还有转机的。”
既然,王妃一再地想考较自己的棋艺,那么,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推脱下去。
“阿啾”红弦打了个喷嚏,“娘娘恕罪,臣女有些受了风了。”
王妃脸上含着慈爱的笑容:“等一会儿回去,好生休息。”
这样的关心,让红弦有些猝不及防,她并不觉得王妃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会是什么好事情。
王妃不喜欢她,她其实也不喜欢王妃。只是二人身份悬殊,王妃可以明言,她却是不能。
一旁的定远侯夫人也凑到跟前,问道:“哦,在哪里。”
红弦将棋局图奉到王妃与定远侯夫人中间,指着角落里的一处被白棋围做梅花形的位置,道:“娘娘您看、夫人您看。”
王妃点了点头,道:“玉兰你去看看,那执白棋的姑娘,现在可有了对儿了?”
定远侯夫人笑道:“方我过来时,不巧,还单着呢。这会儿有没有凑上对儿,还得让玉兰过去看看。”
王妃笑道:“怎么能说是不巧呢?这不是正巧么?你把她带过去,不用说别的,让她们两个摆一局吧。”
红弦依旧没有看明白,王妃为什么一定要上自己上场下棋,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定远侯夫人的身后。
本就不擅开局的红弦,此时心中还挂念着死了的艳艳,这局开的,便更是糊里糊涂。
“这位姐妹,心里有事儿?”锦屏对面的女子,忽然开口问道。
红弦也不多想,随口回复道:“并没有,只是不擅下棋罢了。”
锦屏那边的姑娘笑道:“不能吧,依你现在的棋风,方才那局是怎么赢的呢?难倒,刚才和姐姐你下棋的那个人,棋艺也很差。”
那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甜丝丝,像极了六月新摘的梨子一般。
话音入耳,便让人忘了一半儿的忧愁。
红弦苦笑一声:“也许吧。”
此时总不好解释自己方才并没有下棋,第一局,便是现在这一局。
那姑娘有些试探似地问道:“秦二姑娘,是你么?”
红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姐姐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对面的姑娘笑道:“你的衣袖,是宫缎,今天太子妃穿青、郡主穿黄,没有人穿红,我方才我恍惚听过往的丫头说到秦家二姑娘下水救人去了。不管你救的是谁,她们总是要换件衣裳的。”
那姑娘甜甜的声音,让红弦心思放松,不由得玩笑着反问道:
“姐姐是织造府的么?”
那姑娘笑道:“秦二姑娘猜对了一半儿。我外祖是江南织造,从小,我母亲便给我讲这些布帛锦缎,所以,我虽然女红做不太好,可是眼力还是有的。”
早便听说江南织造子嗣繁茂,谁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是他哪家的外孙呢?不过,此时,红弦也无心细想,只含笑道:
“姐姐能有如此眼力,已是让小妹望尘不及。这一盘,小妹认输了。”
对面的人心思细腻,凭着一点衣袖,便能看得出自己是谁,这样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下得过她呢?更何况,此时心思又乱,再支撑,也是勉强,支撑得越久,越是露怯,不如干脆投子认负。
织造府的外孙女笑盈盈地道:“这才落了几个子,妹妹怎么便要认输?莫非是瞧不起姐姐?”
红弦的心思,莫名地又烦乱起来:“怎敢,怎敢?实不是姐姐的对手。”
“你这样说话,我可不爱听了,你分明是心中有事儿,罢了,你现在心底有事,我也不为难你,这一局就此做罢。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你是谁了,等赏菊会完了,我去你们家,找你玩儿去吧。”
这位织造府的外孙,实在有些太过自来熟了。
红弦对于她的过分热情,又不好推辞,只道一声:
“承蒙姐姐错爱。”
“二位姑娘,若是下完了棋,还请过去,我们王妃有话要问。”王妃的侍女玉兰,在一旁开口命道。
红弦伸手摘下幕离,拎在手里:“都让人一眼看破了,还带这劳什子做什么。”
二人跟随着宫人,又到了王妃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