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红弦二人,王妃一脸慈和地笑问:“谁赢了啊?”
那神情像极了爱护子侄辈的长者。
红弦半低着头,心底暗道:“论理,此时我该说上一声,姐姐棋艺高明,不是臣女所能比的。可是,人家一句话,便直接点破了我的名字,我却还不知道人家的是谁。在这样聪明人的面前,还是别抖机灵的好。况且,今天自己沾染的是非,实在是太多了。”
红弦心里乱乱的,只等着旁边那个女子开口。
那女子笑盈盈地有些撒娇似地道:“舅母,这个秦二姑娘好不老实,还没下几个子,便投子认输,根本看不出她的棋力如何。”
听到身旁女子称平阳王妃为舅母,红弦不由得一怔,她方才自称是织造的外孙女,那么她的舅父便该是织造的公子才是,此时,她又称平阳王妃为舅母,那岂不是说她的舅父是平阳王么?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平阳王妃笑拦道:“馨萝,别乱说。这位秦二姑娘,可是一眼便看出,方才你那一局,还没有赢呢。”
馨萝姑娘不假思索地道:“怎么可能?”
王妃笑道:“怎么不可能,玉兰,摆上。红弦,你怎么一直皱着眉毛?”
红弦随口回应:“没,没什么?”
王妃一脸柔和地望着馨萝,问道:“馨萝,你说什么了,让她这么心不在焉的?”
馨萝笑道:“我怎么知道,她下棋时就这个样子,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心事,她也不肯跟我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才跟秦姑娘说起,我外祖家是江南织造,想来是她看我管王妃您叫舅母,秦姑娘有些闹不清这里面的关系了。秦二姑娘,听我对你说,我外祖母,是平阳王府的老郡主,王爷要管我外祖母叫一声姑母,我母亲,便要管王爷叫一声表哥,我也就该叫王爷一声表舅。这样说,你能弄明白了么?”
红弦听明白了这里面的亲戚关系,含笑对馨萝道:“小妹明白,敢问姐姐贵姓?”
王妃假意嗔道:“馨萝你这孩子,把自己这一家上下都说了个遍,偏偏没说自己是姓什么的。也凑巧,你对面那个,平日里深居简出,没有什么交际,却不知道你父亲还是她爹的顶头上司呢。”
红弦微微凝眉:“京师营主将,李将军?”
“正是家父。”
他就是在深居简出,再不通世事,也知道如今的京师营主将李正行,是当今天子的嫡系,自二十年前,平了西南,便一直镇守京畿。
这样于国有功,又手握重兵的将军,是那样的如雷贯耳。他的名字,早已传遍市井街头,甚至于传到了后宅妇人的耳中。
红弦带着心底的静养,朝李馨萝行一大礼:“姐姐万福。”
李馨萝连扶起红弦:“妹妹莫要多礼。”
红弦含笑道:“将军大人护卫京畿,乃是国之栋梁,令堂老大人,精于织绣,乃是女子之典范,天下百姓,无不敬仰。”
馨萝笑着驳道:“你说的是他们,哪日我引你去拜他们去。今日,是咱们俩交往,提他们做什么?”
红弦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姐姐心思机敏,棋艺高超,小妹亦是十分地佩服。”
李馨萝摇摇头,道:“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方才舅母还说,你能看出我之前那一局,黑棋还有转机,这会儿你却这样说,听着便是恭维我呢。我可不高兴你这么说。”
红弦低着头:“姐姐恕罪。”
眼前的李馨萝好爽明丽,让人想要亲近,可是她又与平阳王府有着亲戚,这又让红弦不得不与之远着一点儿。
上面坐着的王妃取笑道:“能让红弦跟你客套,馨萝也是真有你的。”
二女皆是红着脸,看着对方。
一时,宫人已将棋局按着之前那一局的样子摆好。
王妃笑道:“好了,开始吧,就摆在我面前,我倒看看,红弦你能不能破得了馨萝的棋局。”
红弦低着头,凝眉细思,她摸不准王妃在想些什么,亦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输还是该赢。
今日的聚会,她的身份在所有人之中,可以说是最低的了,她应该让自己低调一点,免得太过张扬,得罪了人。
可是,此时的她,已经卷入到王宫里的是是非非之中。
虽然,眼前的王妃,一副并不想追查艳艳死因的样子,可是,她又怎么敢保,艳艳身后之人,一定能放过她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这个时候,跟在王妃身边,一切都还好说,倘与王妃分开,艳艳身后之人,便该来找她了。
她要怎么样,难道一直托庇于王妃身边么?
王妃又为什么,那么地在意这些棋局呢?
罢了,不多想了,既然入局,便拼劲全力,至少,眼前的李馨萝,不像是一个输了棋便不高兴的样子。
来不及想更多,红弦便与馨萝入席对弈,不多时,黑棋赢了。
“我不信,你方才一准是敷衍我来着。”馨萝难以置信地望着棋盘。
棋有了结果,红弦反倒不纠结了,她笑盈盈地望着馨萝:
“方才隔着锦屏,我连姐姐是哪一位都不知道,倘那样我都要故意认输的话,眼下面对面,坐在姐姐面前,岂不是更不敢赢姐姐了才对?”
“那你方才?”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一个人,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棋艺会差那么多。
红弦坦然地道:“小妹不会做局。”
馨萝赞道:“但你破局破得不错。”
看着惺惺惜惺惺的李馨萝与秦红弦,平阳王妃笑道:“红弦这棋力,也还说得过,不过,这一局,你若跟我下,也还是一个输。玉兰,重新摆上。”
果不其然,这一局,红弦破得极为吃力,就在她又要投子认负的时候,那边连赢了两场的太子妃缓步走来:
“我说这半天,不见王妃您呢。却原来,您也下场了,您这样的棋力,怎么还欺负起秦家妹子了呢?”
“臣女不敢。”面对太子妃,红弦愈发恭谨。
太子妃却似没有听到红弦的回话一般,只对王妃道::“您的棋力高,她不行的,不如,我陪您一盘。”
王妃将手里拈好的棋子放回盒中,笑道:“太子妃这是看上我那副棋子,志在必得了。本来是给这些丫头们取个乐,您这倒是不依不饶的。”
太子妃自嘲道:“谁让我小家子气,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呢?您说是给这些姑娘们取乐,她们这会儿却都在场上厮杀。我看,是一点乐子也没有。尤其今天的秦二姑娘,今天属她最累,王妃您却还在此磋磨她。”
红弦的心思,还在想着堂堂太子妃,为什么会以“小家子气”四个字自嘲,没想到,直接被太子妃点名。
平阳王妃亦点名问道:“我有搓磨你么?红弦。”
红弦闭口不言,眼前这两尊大神,她惹得起谁呢?
她谁也招惹不起。
太子妃轻笑一声:“你这丫头,好不爽利,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方才那牙尖嘴利的模样,哪去了。”
一旁的李馨萝,生怕红弦不语,导致冷场,便笑盈盈地道:“我知道,方才有人害她,如今又没有。舅母您也好,太子妃娘娘也好,心里都是护着红弦妹子的。所以,她不敢说话,心里犹豫着,生怕顺着舅母您的话说,太子妃娘娘会不高兴,也怕顺着太子妃娘娘的话说,舅母不高兴。她却不知道,这时不管她怎么说,您二位都不会怪罪她的。”
王妃微然一笑:“好了,别在这儿耍嘴皮子了,带这你的红弦妹子四处转转,我和太子妃有话要说。”
李馨萝不等红弦回应,拉起红弦便走。
“红弦妹子,我和你说,那边亭子压水而建,能将此园一览无余,我带你去看看。”
李馨萝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地:“这是芍药茵,那是牡丹圃,那边桃叶渡,这边柳芽堤,过了凤尾桥,便是响泉居……”
红弦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李馨萝感觉到红弦情绪低迷:“怎么,你不高兴?”
红弦抿了抿嘴:“没有。”
李馨萝追问道:“你还是有心事?”
红弦低着头,随手摘了一支木槿叶子,只道:“也没有。就是心里乱乱的。”
馨萝笑盈盈地劝道:“别怕,其实舅母人很好说话的,你不用怕她。”
红弦辩解道:“我没有怕。”
馨萝拉着红弦道:“这里没有别人,就咱们两个,你不用像方才那么拘谨。你是个好样的,可是,你不该在这园子里。我,其实也不想在这园子里。”
红弦听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反问道:“听姐姐的意思,您是长来这园子的了?”
馨萝有些得意地道:“那是,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将这里面的景致弄得那么清楚呢?”
红弦轻轻一笑:“姐姐说得是。姐姐,那边有人过来了,咱们是不是要回避一二。”
馨萝朝红弦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才回京的二殿下,看这样子他也要往这亭子上来。”
红弦有些怯惧地道:“姐姐,咱们走吧。”
馨萝却是毫不畏惧地道:“这会子下去,倒跟他打个碰头。这光天化日的,你怕什么,咱们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坐着。”
“可是……”